郁哉不能浪費錢的。
這個是郁哉一直記得的話,所以十歲還在穿五歲時候的衣服,衣服已經褪了色,袖口和褲口都勒得他很疼,可是郁哉沒有一點怨言。有時候穿上了哥哥弄破的舊衣服,他都高興得不得了,蹦蹦跳跳着和鄰居爺爺說自己有新衣服穿啦。
盡管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個大洞,他也仍然那麼開心。
所以郁哉不能去看醫生的。
小孩子長身體,容易發燒生病,郁哉也不例外,個兒竄得快,身體也經常不舒服。但是郁哉從來沒有去過醫院,有一次燒到了39度,也隻是半夜迷迷糊糊從廚房的地闆上爬起來,給自己倒一杯涼水喝。
那一次如果不是早上鄰居爺爺上門說要給自己做的包子,看到郁哉燒得臉色通紅不斷抽搐,郁哉很可能就已經死啦。
回來後,爸爸看見醫院的賬單,把郁哉摁進了水池裡,大罵他“敗家子”,郁哉很想求爸爸,讓爸爸不要那麼生氣,他以後不會再去醫院啦,可是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水好像無數把刀子,在郁哉的眼睛和嘴巴裡一刀一刀地緩慢淩遲。
郁哉說什麼也不肯進去,抱着門口的椅子不肯撒手,動作牽動了他的心髒,疼得他直哆嗦,上下牙疼得一直在敲,臉色也白得像紙巾。可是郁哉還是不願意松手,頂着滿額頭疼出來的汗,哭着求張遠惟放他走。
張遠惟不知道該怎麼勸郁哉,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看見郁哉疼得厲害,他也疼,可是毫無辦法。
最後,郁哉被疼暈了,嘴巴裡吐着白沫,被送進了急診室。張遠惟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做無力,渾身沒有任何力氣,他把臉埋在自己的手掌心,腦子裡一遍遍地回想着郁哉疼得大喊大叫的樣子。
他知道,郁哉是很能忍疼的。
有一次他晚上回家,經過廚房的時候看見郁哉躺在廚房地闆上,皺着眉走過去剛要呵斥,卻看見郁哉的額頭上腫了一個雞蛋大小的紫色大包,他擔心有什麼事,就把郁哉喊醒來,說要帶郁哉去醫院檢查,可郁哉醒來聽到要去醫院後,笑嘻嘻地說:“不用不用,一點也不疼,我就是不小心磕到啦,你不用擔心我!”
如果不是看見郁哉走開時斯哈斯哈的抽氣聲,他都要以為郁哉說的是真的了。
還有一次,張遠惟心血來潮提早回去,一進門就看見郁哉彎腰用紙巾捂着自己的手,而郁哉的面前一大灘血,血旁邊有把菜刀,刀上也全是血。
郁哉看見張遠惟突然回來,吓了一跳,趕緊把自己的手藏身後,支支吾吾說:“張、張遠惟,你回來啦!我我就是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手啦,傷口很小的!對不起呀,這些血我很快就清理幹淨!”
張遠惟拿起郁哉的手一看,哪裡叫做小傷口,那傷口大得都能看見裡面的肉了。
可是即使是這樣,郁哉都跟沒事人一樣,念念叨叨着去拿抹布,趴在地上認真地去擦地上的血迹。
然而這麼能忍疼的郁哉,現在卻疼得神智不清甚至大喊,張遠惟根本沒法想象,郁哉到底會有多疼。
郁哉沒法去心理室,張遠惟也不再逼他,隻是每天陪在郁哉身邊,陪他聊聊天,說說話。而郁哉念叨最多的,就是“張遠惟喜歡吃什麼”“張遠惟幾點要睡覺了”“張遠惟工作怎麼樣了”。他從來沒有念叨過自己的事情。
張遠惟嘗試過問他,但是郁哉慌亂地說:“我的事情一點也不重要的,張遠惟才是最重要的!張遠惟你别再問我啦,我這個人很壞很糟糕的!”
怎麼會壞呢,路過野貓的時候都要把身上唯一的午飯倒給野貓的人,怎麼會壞呢。滿心歡喜地把艱難摘回來的龍眼全部送出去的人,怎麼會糟糕呢。
醫院後邊有一片花園,郁哉很喜歡在那裡曬太陽,他也很喜歡那裡的花,經常笑着說很漂亮。難得有郁哉表現得很喜歡的東西,張遠惟就經常帶郁哉去那裡逛一逛,看看花。
郁哉真的很喜歡那一片小花園,在最那裡,郁哉明顯話變多了,張遠惟以為郁哉好了一點的時候,又突然聽到郁哉念叨着說:“張遠惟累的時候,可以看看花的,那樣張遠惟就不會累啦,張遠惟喜歡小雛菊,到時候要告訴張遠惟的丈夫,張遠惟喜歡小雛菊~”
張遠惟很崩潰,他終于必須得承認,不管他怎麼說,郁哉就是堅定了他們是要離婚的,而他是要和别人結婚的。郁哉太執拗了,執拗地愛着張遠惟,又執拗地想着隻有自己離開了,張遠惟才會幸福。
郁哉不知道張遠惟的崩潰,他心裡隻有張遠惟看到花會很開心這件事情,他太專注啦,所以當他站起來打算去醫院門口的花店買一束花給張遠惟,可是一擡頭卻看見一個坐輪椅的中年男性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吓了一跳。
等回過神來,郁哉看見對方的輪椅,有些心疼地說:“抱歉呀,吓到你啦,我不是故意哒。”
陳醫生溫和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的腿不是很方便,但我想看看花,所以可以麻煩你推我走一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