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神醫道:“姑娘将他枕頭墊得高些或許會舒服些。”
謝長安應下:“好。”
她在屋裡的櫃子裡翻找了下,翻出了另一個枕頭,然後回到床邊伸手穿過他的後脖頸攬着他的肩将人擡起來,将另一個枕頭塞進去,将他墊高了些。
崔時堰緊擰的眉頭果然松了些許。
謝長安忍不住露出一點笑意。
賴神醫在從胸口的口袋裡取出一個用細麻繩捆起來的袋子,裡面是銀針。
他取過燭火點燃,道:“姑娘,接下來我要施針,勞煩您幫忙按着這位……公子,莫要讓他因為疼痛亂動,若是弄斷了針就不好了。”
謝長安認真的應下,又吩咐了雪婳去廚房打水來。
賴神醫将針過了火以後一根一根撚入他皮肉,謝長安緊緊盯着他的反應。
第一根時,他緊閉的眼睫瘋狂顫動,似乎反複在夢魇與現實邊緣遊離,但就是醒不過來。
第二根時,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去,額角冒出細密的汗。
第三根時,他手臂的青筋根根凸顯。
……
謝長安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替他一遍又一遍擦去額角的汗,視線略微下移就看到他的手指輕蜷。
他的面龐有痛苦之色浮現,似想要掙紮,她連忙扣住他的手掌。
“殿下……您再忍忍,馬上就好。”
崔時堰又試着動了動手指,但無奈病體疴沉,實在無力掙脫。
謝長安不忍心再看他的模樣了,隻好将他的手抵在額頭處,為了不妨礙施針,她縮在靠床尾的位置。
不知過了多久,賴神醫道:“好了,姑娘。”
她才慢慢擡起頭來,沒想到蓦然撞進一雙水洗過的漆黑眼眸中。
崔時堰竟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許是太痛了,他的唇色白得吓人。
“你……”
崔時堰剛開口說了這樣一個字,就咳得不行。
謝長安一急,但又不知道怎麼辦,隻好學着母妃小時候哄她睡覺時的樣子輕拍他的臂膀。
嘴裡不停重複着:“不痛不痛不痛啊。”
崔時堰望着她的臉,露出一個極淺的笑。
謝長安忽然反應過來,她另一隻手還牢牢攥着人家的手,她閃電般縮回手。
而賴神醫在此時也終于拔出了最後一根銀針。
崔時堰幾不可聞的輕‘嘶’了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的顔色又白了一個度。
謝長安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般,慌忙道:“殿下?你現在感覺如何?可有舒服一些?”
崔時堰輕聲道:“我好多了,今日多虧了你,就是……”
他欲言又止的掃了一眼身上。
因為施針的緣故他出了很多汗,裡衣黏糊糊裹在身上,屬實有些狼狽。
謝長安看出了他眼神裡的閃避,笑道:“殿下在害怕什麼?我又不會嫌棄你。”
崔時堰一愣,
害怕?他在害怕?
多麼新鮮又匪夷所思的詞。
賴神醫在一旁搭腔道:“草民行醫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公子這樣忍耐力驚人的人。”
謝長安被他的話拽走了注意力:“賴神醫此話何意?”
賴神醫道:“這施針過程劇痛難忍,我見過即便是威武大漢亦經受不住鬼哭狼嚎的,這位公子居然一聲未吭,實在是稀奇。”
謝長安一想崔時堰從小到大的生存環境,就都理解了。
别人都會喊痛,都能喊痛,但他不行。
她看向崔時堰想要關心幾句,但發現他一直在看她。
謝長安有些尴尬,目光一時竟不知道落在哪裡,最後隻好放到賴神醫身上:“對了神醫,殿下他身子怎麼樣?他的病……”
提起這個,賴神醫臉色驟沉,一邊收銀針一邊如實道:“據草民多年行醫經驗,公子身上的乃是先天帶下來的胎毒之症,草民已經傾盡平生所學替公子施了針,這針能讓公子多些時日,但終歸……治标不治本呐。”
說完,他面色沉重的搖了搖頭。
謝長安怔住了,連方才的尴尬都忘了。
“怎麼會,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賴神醫道:“姑娘,草民确實是已束手無策,時間寶貴,公子若還有什麼想要做的事就去做吧。”
崔時堰卻像是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朝他笑了笑:“多謝。”
賴神醫不住搖頭。
此等人物卻終日纏綿病榻,真是可惜了啊。
崔時堰望向他道:“勞煩先生外面找我身邊伺候的人領賞錢,我與這位姑娘還有幾句話要說。”
賴神醫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朝他拜了拜就轉身出了屋子。
崔時堰這才借着床邊圍欄的力緩緩坐起來,謝長安趕緊去扶他:“殿下……”
他将她臉上的失落和無措盡收眼底,溫和道:“這個節骨眼,你怎會在此?”
“我聽聞殿下病了,這位神醫年初替我家中祖母看病醫術十分了得,幾乎藥到病除,我就想着他也許能治好你,便帶他進來了,我說過要替你尋醫的。”
崔時堰淡淡道:“是聽說我病了還是聽說我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