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帝原本微微後仰的身子緩緩前傾,他的目光從李大人身上收回,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龍椅的扶手,須臾,目光落在了謝鈞澤身上,他微微眯起雙眼,示意他開口。
謝鈞目光坦然的站起身,緩緩開口道“李大人所言,乍一聽有理有據,實則不過是淺見薄識,隻看到了眼前的方寸之地。”話還未徹底落地,朝堂之上就炸開了鍋。
大臣們交頭接耳,神色各異,一道道目光投向謝鈞澤,嗡嗡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将原本莊嚴肅穆的朝堂攪得稍顯嘈雜。
謝鈞澤神色沉靜,對周遭的喧鬧充耳不聞,身姿筆挺地立于朝堂之上,周身散發着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随後,字字清晰地繼續說道:“我大盛立國未足百年,正值蓬勃發展、根基穩固的關鍵時期。然而,環視四方,周邊小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多年來如惡狼般觊觎我國疆土,幾十載間,對我大盛邊境的騷擾從未停歇。”
“他們肆意踐踏我邊境的土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邊境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日都在恐懼與絕望中掙紮。若沒有精銳善戰、堅如磐石的軍隊守護邊疆,一旦邊境防線被輕易攻破,敵軍定會如洶湧的潮水,長驅直入。戰火将無情地蔓延至九州大地,所到之處,房屋化為焦土,田園淪為廢墟,百姓流離失所,哭聲震天,生靈塗炭。”
“國之不存,民将焉附?應以眼前之‘失’,換長遠之‘得’,應築下民生福祉堅不可摧的根基,是社稷長治久安的深遠之舉。”
話音未落,一位身着绯色朝服的大臣從朝列中闊步走出,擡手對着謝鈞澤拱了拱手道:“謝大人高瞻遠矚,所言自然有其道理,隻是依下官看來,大人此番言論,多少有些過于杞人憂天了。”他侃侃而道:“如今我大盛邊境雖偶爾會有騷亂發生,但不過是些小股勢力在興風作浪罷了。這些宵小之徒,借着一時的狡黠,在邊境地帶偷雞摸狗、制造些許混亂,根本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
“我大盛憑一己之力屠滅前朝暴政,國力昌盛,軍隊更是兵強馬壯。以我大盛的雄厚軍力,應對這些小股騷擾,簡直是綽綽有餘,輕而易舉便能将其擊退,保境安民。哪裡就到了謝大人所說的那般生死攸關、危在旦夕的境地呢?”
“不錯。”另一位大臣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從群臣中踱步而出,神色上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此番見解可謂為國為民,當下我大盛百業待興,萬民盼安,百姓們渴望的是能在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繁衍生息,而不是一味的将大量的财力、物力投入到軍力擴充上。謝大人,衆人誰不知西戎軍是你謝家的,你如此急切的要求撥銀給邊軍,動機實在令人懷疑。”他微微仰頭看向謝鈞澤,眼神中滿是挑釁。
謝鈞澤不動聲色的笑了笑,他既然來點了火,就得讓它燒起來,于是他繼續聽着。
不出所料,又一人從群臣之中側身走出,他雙手籠在寬大的袖袍裡,不緊不慢地輕咳一聲,刻意清了清嗓子,随後目光直直的看向謝鈞澤,眼中閃過精明,“謝大人,近來在下聽聞,您前些日子于乾城之際,收了整整一批幾萬人的流民,而且大人連夜間便火急火燎的将他們帶去了磐陽,一股腦編入了西戎軍。”他微微眯起雙眼,眸中閃過一抹狡黠,“謝大人,萬人規模,絕非小數目,如此大的動靜,這般急切地擴充兵力,實在是引人遐想。況且大人就如此笃定,這些流民皆是可用之才,能為我大盛所用?”
這件事是崇文帝示意這人在此刻說出來的,流民充軍的事沒那麼好糊弄過去,有這麼好的一個理由能絆住謝鈞澤,崇文帝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果然,一道聲音冷不丁從朝堂一角蹿出,“哼,說得直白些,這與養私軍又有何異?謝大人私養軍隊,難道是想謀反?”語調裡滿是惡意揣測。
此話一出,“轟”的一聲在朝堂上炸開。議論紛紛的大臣們,小心翼翼的用眼角餘光,觀察着坐在龍椅上崇文帝的神色。
謝鈞澤心道:原來在這等我呢。他面色沉靜,不疾不徐地轉過身,目光從群臣的臉上一一掃過,眼底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輕蔑與不屑,語氣中帶着與生俱來的傲然“若我真有謀逆之心,妄圖私自培養軍隊,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怎會如此輕易的讓你們知曉。憑我的手段,要想将此事瞞得密不透風,不過是舉手之勞。實話實說,你們那些探子的一舉一動,我都了如指掌,他們實在是入不了我的眼。”
崇文帝盯着謝鈞澤,眉頭皺了皺。他這話說的狂妄卻毫不誇張,謝鈞澤不反不是他沒有能力反,而是他不想反,這也是崇文帝忌憚他的原因,所以一直以來隻能不斷的打壓,驅逐大都,卻不敢真的動手殺了他。
當年謝氏夫婦雖甘願用自己的命為百姓換一片安甯,卻也考慮到了謝鈞澤,為他留下了最堅實西戎軍。西戎軍一軍兵力可抵半個大盛,且隻聽命于謝氏,無謝氏之令,不動,無謝氏之命,不殺。
所以也不怪崇文帝算計,留這樣一支軍隊在眼皮子底下,哪個皇帝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