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
恍若哽咽的柔聲在震耳欲聾的巨響裡落入耳畔,張知白所有思緒都被清空。
原本準備推開身前人的手僵在地上,他難以置信地垂下眼,心跳鼓噪逐漸劇烈,耳畔嗡鳴開始尖銳。
“天哪,”抱着他的人仿佛不會說别的話,嗓音裡全是無措與心疼,“天哪,知白……”
微涼的淚水落在張知白脖頸,張知白衣袖裡的五指攥緊,摒住了呼吸。
“怎麼回事?”另一道男聲從頭頂傳來,張知白死死盯着自己染血的衣袖,看見明周金線牡丹進入視野,男人蹲下身,手掌撫上他耳鬓。
“……知白?”
他也在叫他的名字,張知白沒有回應,男人凝視他眉眼,在驚詫後看着他渾身染血的衣襟,聲音跟着顫抖,“……是知白嗎?”
“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傷哪裡了,疼嗎?”
他們甚至都不問他從哪裡來,為什麼會出現,隻關心他傷勢。
張知白鼻腔酸澀,早就習慣的疼痛在這句話問出口後突然明顯起來,難以抑制的委屈沖垮了他的心牆,流淌進血液,讓四肢百骸的神經都在叫嚣着疼。
他指尖插進掌心,在那刻紅着眼眶一點點擡眸,曾經日思夜想的面孔就快印入眼簾,腦海卻響起一道虛弱的傳音。
【張知白。】
張知白怔住,含淚的眼眸朝不遠處偏去,烏穗雪不知何時已經蘇醒,捂着腹部,撐在地上,眸光閃爍着看着他。
烏穗雪聲音裡帶着不忍,【……這是幻境。】
張知白紅着眼與他四目相對。
【璇玑晷權限還在我身上,】烏穗雪撐起身,他跪在地上,在屍山血海裡仰頭看他,【我看見的東西……和你不一樣。】
時間仿佛都在死寂中凝固,不知過了多久,張知白才緩緩開口,【你看見什麼?】
聲音裡帶着濃厚哽咽,烏穗雪面見他的脆弱,心髒像被人捏緊,他望着張知白,聲音很輕很慢。
【璇玑晷,在頭頂,像月亮一樣亮着。】
【你身後,是嶽山,還有一個傀儡,被傀線綁着四肢,兩個傀儡在你身旁,一個纖細些的,把你抱在懷裡,一個高大些的,按着你的肩膀。】
【星軌萦繞在你們身邊,你身上,胸腔肋骨裡,有東西在閃爍,那些星軌就像要吞掉你身體裡的光。】
【張知白。】烏穗雪凝視着他滴血般的眼,【記得嗎,之前困住我們的機關鎖迷宮,你當時一劍擊碎了表層,但我們依舊沒有逃出去,還是被困在迷宮裡。】
張知白閉上眼。
【璇玑晷也是這樣的。】
無數場景在張知白眼前一閃而過,在烏穗雪的話下,從金陵見到死仙傀開始,到方才他一劍擊穿死仙傀結束,所有的事件連成一線,在張知白腦海裡勾勒出所有的真相。
他手按上絞痛的心口,在虛幻的父母面前,垂首艱澀嗤道:“……根本就沒有什麼死仙傀。”
一切都是璇玑晷。
兩百年前墨子鐘把璇玑晷融入“死仙傀”之中,自以為造出另一個“系統”抵抗天道,卻陰差陽錯給了璇玑晷一個可以操控的身體,讓璇玑晷能夠借這個身體表達自己的意志。
它本身就是天道造出的神器,與天道一丘之貉,對操控命運有着難以抵抗的本能。
于是以“死仙傀”屠殺天工域,又遭遇什麼,再次損壞,因為神器無法被絞殺,前來圍剿的仙門百家不知緣由,以為是什麼詭異道法,決定将其關進玄天劍宗,以劍陣鎮壓。
兩百年後,天工域匠人嶽山來到玄天,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将它放出。
在此同時,作為這個世界主角的異界靈魂于金陵降世。
兩個月後,曆經輪回的他在明周醒來。
三撥人在命運的巧合下于稻花村相見,損壞的璇玑晷不敵明周劍,決定铤而走險,将他們所有人都裹入幻境,重現兩百年前的記憶。
他們所見,所聽,所感,都是璇玑晷呈現的表象。
看見墨子鐘在世代匠人道路上孑孓獨行,看見嶽山在與至親師兄分道揚镳中痛苦不堪,看見“死仙傀”成為墨子鐘的希望,又變作天工域的絕望。
但表象之下,“死仙傀”由璇玑晷操控,除開被包裹進幻象的他、烏穗雪、小桃、嶽山,所有人都是傀儡。
包括他的父母。
“幻境之中一切皆為虛一切又為實。”烏穗雪站起身,“張知白……璇玑晷操控下的幻象會進行邏輯自衍,你搭上你父母的手,璇玑晷就會以你的邏輯為本,開啟新一輪的幻境。”
一個家人在側,無憂無慮的幻境。
那是張知白的夙願。
“你不能迷失,這樣真的會被吞噬掉。”烏穗雪朝他走來,“起身,離開他們。”
張知白看向他,沒動彈。
烏穗雪在這眼神下停了步,他艱難道:“你明白的,對吧……”
須臾,張知白偏開眸,淚水順着他長睫垂落,他目光卻是冷淡的,洇紅的眼眶與雪白面龐在此刻比平時更豔三分,透出股驚心動魄的秾麗與脆弱。
烏穗雪呼吸一錯,匆匆垂眼。
“璇玑晷權限還在你手裡?”張知白走出身旁傀儡之間,啞聲問烏穗雪。
“嗯。”烏穗雪慌亂點頭,“……但,但我現在沒辦法操控它,系統這邊顯示它處于瀕臨崩潰的鎖定狀态,呃……是,劍傷和反噬造成。”
劍傷是明周劍毋庸置疑。
反噬是什麼?
……哦,兩百年前的屠殺喂大了它的胃口,它不想臣服,隻想奪舍,像操控死仙傀一樣操控烏穗雪,卻踢到了主角這塊鐵闆。
張知白:“系統有說怎麼解除嗎?”
烏穗雪搖頭。
張知白擡手抹幹淨眼底淚水,“過來。”
“……”烏穗雪往四周環顧一圈,愣了兩秒,才震驚道:“我?”
張知白沒說話,烏穗雪瑟瑟發抖,臉色慘白地走了過去,“我,我怎麼說,也是救了你,張,張知白……”
張知白抓住了他的手。
烏穗雪瞬間啞巴。
他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兩個人相觸的五指,張知白手指修長,骨節卻偏小,抓過來時不能抓滿,反而是他反手就能将那隻手包進掌心。
烏穗雪要宕機了,一時無數想法在腦海奔騰而過,他暈乎乎地想這難道是某種求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