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這些天第一次回複傳音,神識裡的人倒吸一口涼氣,聽聲響像是從高處翻了下去,一陣乒呤乓啷後才重新找回信号,矜持道:
【哦,這樣,你現在在幹嘛呢?】
仙船打開,無數青衣弟子魚貫而出,仙氣飄渺中,張知白看見熟悉的青年俯身下船,身後還跟着一個陌生的白衣女子,兩人下船就朝他張望,青年揚手向他示意,随後把白衣女子往前推了推。
張知白面無表情,【相親。】
對面又是乒呤哐啷一陣亂響,然後傳音猛地斷了。
張知白長眉微挑,嘗試再連,沒連上。
算了,他閉了閉眼,強行把睡意清出去,走下迎仙台。
明周仙府前已經停了不少仙船靈器,弟子正有條不紊的接引修士前往客宴,張知白方一出現,原本井然有序的人群便騷動起來,他容貌過盛,又裝束如此,明周地域沒人認不出他身份。
當即就有幾個門派世家欲上前攀談,卻被明周弟子牢牢擋開,張知白也沒分半寸眼神過去,隻緩步走到觀青醫閣之前,朝衣着樸素的青年擡手作揖道:“舅舅。”
李疏風看見他就像看見故人,連忙扶起他,動容道:“上次匆匆一面,你好些了嗎?”
“已經痊愈。”張知白朝他點頭,“舅舅不必擔心。”
“一晃多年,芸微離開這樣久,你也這麼大了。”李疏風越看越感慨,“年初聽聞你已突破金丹,境界穩固否?我新煉制了一批天級丹藥……”
張知白開口就要拒絕,但話到嘴邊又想起什麼,轉而道:“既如此,多謝舅舅。”
李疏風一愣,顯然沒想到張知白會接受——他這賢侄什麼都好,就是天性冷漠個性孤高,又自小天賦異禀衆星捧月,天材地寶于他而言俯拾即是,因而張知白就不怎麼需要他的丹藥,也從來沒收過——直到現在。
這難道是個暗示?李疏風想,他賢侄也覺得觀青醫閣和明周應該重修舊好?
李疏風想着就把身後的女子推了出來,笑道:“知白,這是我的親傳徒兒,與我行醫八年,情誼如同父女,名叫李南枝。”
張知白還在想他的丹藥為什麼還不拿出來,陌生的眉眼便到了近處,他一怔,擡眼與身前人對視。
那是一張極其清麗的面孔,光容鑒物,秀美驚人。柳月眉幽蘭面,膚色白皙,姿容纖細,望過來時眼波流轉,含羞帶怯,宛如一株垂落的雨後花。
“表哥貴安。”李南枝朝他福身行禮。
張知白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須臾,才淡然斂眸,“表妹同好。”
“知白,”李疏風欣慰地看着二人,“南枝初來乍到,你若得空,能否帶她四處轉轉?”
張知白猶豫:“我……”
“我知你有事問我。”李疏風道,“宜春宴客三日,何必急于一時,去吧。”
張知白微抿唇,擡眼對上李南枝隐隐期待的神情。
“勞煩表哥。”她腼腆道。
*
宜春宴一般隻需張知白開宴露面,宴會時間放在午時,中間有足足兩個時辰的時間留給張知白與李南枝單獨相處。
他有求于李疏風,不好駁了這位幹舅的面子,隻能乖乖帶着人在明周内四處打轉。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大部分時候都是李南枝在提問,詢問張知白的日常、喜好、吃食,張知白态度不太熱絡,但也算有問必答——這已經強過大部分人,畢竟明周公子目中無人的驕矜做派威名遠揚,旁人跟他說兩句話都得求神拜佛。
李南枝心裡知道這點,便越聊越歡喜,越走越近,等張知白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距離不過半寸,站在明周蓮池假山旁,說着去歲在人間治療疫病的事情。
“人間近些年動蕩不休,亂世裡災禍頻發,”李南枝微蹙秀眉歎惋,“燮都周遭更是疫病不斷,民不聊生,可惜仙家不得過度參與人間因果……”
“燮都”二字引起張知白注意,他望向李南枝,“災禍不斷?人間帝王無所作為嗎?”
李南枝面頰微紅,眼神閃爍道:“我不太清楚,疫病時我不在燮都。表哥能在乎這些,真是心懷天下,胸襟寬……”
話音未落,遠處假山草叢忽然動了一下。
李南枝瞬間被吓到,抓住張知白衣袖躲在他身後,張知白望向草叢,來人氣息洩露的瞬間他就認出了這是誰。
“……”不知道整日裡在學點什麼,修為不見漲,隐息術倒是學得好,竟都能逃過他感知。
“表哥?”李南枝輕聲喊他。
張知白無語地歎了口氣,直接向前朝草叢走去,李南枝一驚,左右看了兩眼,急忙追上來,一句“表哥”還沒喊出口,就見張知白伸手從草叢裡拔出了——一個人。
還拖着另一個人。
李南枝:“……?”
張知白蹙眉:“?”
烏穗雪神色尴尬,“那個,我說,我跟他完全不熟,你信嗎?”
幾人目光落在扒着烏穗雪左腿的人身上,他遍體鱗傷,渾身上下的衣物全部被血浸染,奄奄一息睜着被血糊住的眼,嘴裡正不斷喃喃:“回去,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