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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會在一個FBI面前說謊。
赤井秀一花了三秒,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絲玩笑的痕迹,但向來引以為傲的觀察力告訴他,沒有。
他也很清楚,這絕不可能是個玩笑。
——一瞬間,世界開始墜落。
耳邊的心跳聲忽然變得很響,咚、咚、咚,每一下都像重錘砸在胸腔上,強烈的失重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赤井秀一第一次痛恨自己敏銳的聽覺……某些刻意不想去理解的字句,總會自己往耳朵裡鑽。
漸漸的,胸腔深處也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無聲地碎裂,如同冰層下的暗流,寂靜卻洶湧。
不過奇怪的是,他感受不到疼痛。
隻有一種荒誕的失真感籠罩着他,仿佛世界突然被抽走了一層絢爛的底色。
“……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隻是略微有些沙啞。
“我不知道。”
宮野志保移開了視線,低頭盯着地面,“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我當時在德國分部,”她說着頓了一下,“回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赤井秀一知道她與奧維多的交情,此刻宮野志保臉上流露的黯然神色,更襯得他的平靜近乎無情。
他嘗試去做相應的表情,結果卻失敗了,他的面部肌肉拒絕配合——
此刻的他看起來一定像個徹頭徹尾的冷血動物。
赤井秀一想。
畢竟他上一秒還在訴說思念,下一秒就能像個旁觀者一樣冷靜分析一切。
奧維多的死是否與組織有關?琴酒的反常行為是否源于此?貝爾摩德的暗示又意味着什麼?
他甚至還能分心思考波本可能知道多少,線索之間是否存在隐晦的聯系。
整個過程理智得可怕,仿佛瞬間變成了一台精密運轉的機器。
“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冷靜。”宮野志保說。
對此赤井秀一的回答是:“畢竟悲傷無法讓死去的人複活……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送劊子手去地獄。”
之後等宮野志保離開,他靠着牆,靜靜抖出一支細煙。然後咬着濾嘴,低頭去夠火。
可打火機也跟赤井秀一作對,火苗左右晃動着,忽明忽暗,試了好幾次才點燃。
深吸一口,水果香又不比純粹的尼.古.丁更能讓人内心平靜,那袅袅升起的青煙反倒熏得他眼眶發澀。
“不妙啊,現在可不是追憶的時候……”
他摘下眼鏡。
波本剛接手朗姆的位置,最終行動即将展開。所有人都在為此拼盡全力,他不能因個人情感影響任務。
……哪怕他剛得知愛人的死訊。
赤井秀一現在隻慶幸,FBI的訓練讓他能完美地壓抑所有情緒。而他也一如既往,将它們鎖進了心底最深處,就像握着一把不上膛的槍——危險,但可控。
不過這次似乎掩飾得太成功了,成功到他後來甚至産生了錯覺,以為自己真的不曾感到悲傷。
直到某天,那個名字被不經意提起,他才忽然感覺有雨水從身上流下。
擡頭望去,原來真的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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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連綿不斷的雨持續了将近兩周。
這兩周就像被摁下了快進鍵,發生了太多太多事。
首先,為保護工藤一家的安全,蘇格蘭不久前正式回歸了公安系統,赤井秀一也因此搬出了安全屋。
而令人振奮的是,他們與組織長達八年的鬥争終于在昨日宣告結束——Boss被捕,琴酒墜海失蹤,組織據點也被一一搗毀。
這場勝利堪稱完美,傷亡也被控制在了最小範圍,每次行動都算得上精準打擊……如今剩下的,不過是一些繁瑣的善後工作。
而連這些,也被那群日本公安以“這是我們的國家”為由強勢接手了。
不過,多年的特工生涯始終讓赤井秀一保持着根深蒂固的警惕。
當門鈴響起時,他依然條件反射地去摸腰側的配槍。
然而打開門才發現,站在雨中竟是波本——哦不,現在該叫他降谷零了。
降谷零似乎沒打傘,雨水順着他的金發滴落,在腳邊積成了一小灘。
更令人詫異的是,他臉上既沒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假笑,也沒露出平日争鋒相對時的譏諷神色,隻有近乎冷漠的平靜。
看着他的眼睛,赤井秀一突然就明白了他的來意。
“……我以為你會先去找蘇格蘭。”他側身讓他進屋,玄關感應燈将兩人影子投在牆上,像兩柄交錯的長刀。
說起來,這還是他們脫離組織後,第一次以真實身份面對面交流。
“作為現任聯絡官,我有義務告知重要情報。”降谷零擰了擰濕透的袖口,水珠濺在白色地毯上,暈開了一小片深色痕迹,“雖然你可能已經知道了。”
赤井秀一遞毛巾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随即若無其事地坐回座位,重新拿起鋼筆。
“你說。”
降谷零卻沒直接開口,而是将一枚彈殼放在了桌上。
“昨天,琴酒的安全屋被搜查了,”他說,“有些東西,我覺得你該看看。”
赤井秀一遲疑了一下,拿起那枚彈殼。
是很眼熟的型号,他最常用的就是這種銅制子彈。不過這枚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縫隙裡還殘留着幹涸的血迹。
“奧維多的事……想必宮野應該已經告訴你了,”降谷零的聲音緊随其後,“但你恐怕不知道,他就死在你離開那天。”
赤井秀一的呼吸蓦地停滞,鋼筆尖頓在紙上,墨水洇開成黑色的花。
“你沒忘記那天吧?”
“……當然。”赤井秀一放下了筆。
他怎麼可能忘記。那畢竟是他身份暴露被迫撤離的日子,也是與奧維多分别的日子,所有細節至今都曆曆在目:
暴雨中的機場、耳機裡的槍聲、散不盡的硝煙味、保時捷離去時的轟鳴……
隻是他從未想過,萊伊和奧維多竟死在了同一天。
——不,或許他潛意識裡早有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