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城外四十裡路,傍晚的天滿是濃郁血色,濛濛細雨随風飄灑。
轉過山角的那一道彎之前,在高聳的山峰環繞下,隻有頭頂漫天的紅霞可以進入眼睛。毒蛇吐信的聲音抓撓耳膜,襯得四周更加寂靜。
空氣中隐隐約約飄浮着幾絲血氣,預示着前方的危險,也讓這絢麗爛漫的紅霞變得更具誘惑,仿佛它們随時都可以張開血盆大口,吞噬下方的一切。
捕蛇人知曉前方就是兩軍交鋒的戰場,他最好在腳下的這塊土地上停住,轉頭逃離。
在這重巒疊嶂中,到處都有天然形成的隐蔽山洞,若是遇到軍爺巡山,利用自己對地形的熟悉,他可以很快地找到一個藏身之所,在這驚險的前線,多少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然而過了眼前的轉角,如若迎面撞上敵方士兵,捕蛇人必死無疑。
也許是因為空中漂浮的腥甜血氣,又或許是因為捕蛇人止不住對詭異氣氛的好奇,雖明白他應該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兩股戰戰地往前方走去。
捕蛇人每走一步,他就更加緊張一分,空氣中的血氣越來越重,縱然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還是屏住了呼吸,繼續往前走着。
如今世道不好,各地戰亂,這兩國交界之地,戰事更是頻發。戰争之下,百姓自然是沒有安穩生活可以過的,民不聊生,也不是近一兩日的稀罕事情了。
要不是捕蛇可以勉強維持生計,誰又會靠近這戰場前線,懸着性命來捕蛇呢?
捕蛇人攥了攥肩上的藤條,用力提了一下他肩後的藤筐,不自然地吞咽了幾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隻腳,順帶着将全身的力量都轉移到探出的那隻腳上,把自己的視線從眼前的山體上移開,緩慢地移動到了原本應該空曠的山前平地。
彈指一揮間,捕蛇人看到了他這輩子都不曾見過的驚天場面,攝人心魄。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忘記了逃跑,呼吸一瞬間停滞,身邊的晚風夾雜着血腥氣味,鬼魅般溫柔地拂過他的臉龐。
在這座山前面的三百裡平原上,堆滿了渾身是血的屍體。
有的屍體随着時間的推移,身上的血色已經發黑,傷口處逐漸凝固成粘稠的血痂;有的屍體還是新鮮發熱的,身上的窟窿不停地往外流淌着鮮血,一股一股地向外噴湧着,那沒有完全死去的士兵還在抽搐着,掙紮着想要止住自己身上的血。
而在這令人無法呼吸的畫面中心,有一道清瘦的身影還在奮力反抗,他自己一個人撐着最後的力氣,揮劍斬向每一個想要靠近他的人。
手中的那把長劍已經沾滿了鮮血,他整個人也好像是剛剛從血池裡面爬出來一樣,卻不知道那身上是他自己的血,還是與他并肩殺敵的已故士兵的血,又或者是死在他手下的陌生敵軍的血。
沒有人留意到突然闖入的捕蛇人,戰争持續了三天三夜,已經沒有人有力氣再去注意戰場之外的人或物了,數十敵軍圍繞着中心一名踉跄揮舞長劍的士兵,沒有人敢貿然上前,但是每個人都想要殺了他。
戰場上刀劍無眼,沒有人會在意死在他手下的是不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大家都隻是想要清除掉所有的障礙,在這修羅地獄中活下去。
然而這個看起來清瘦的士兵,卻成了他們最大的威脅,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身體,卻從未倒下,如今那士兵已經殺了他們漠鷹數百人了,卻還呼吸滾燙,心髒有力跳動着。
這場殺戮進行到第三天的時候,金烏國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他們沒有援軍,沒有糧草,把他們全部殲滅隻是時間問題,費不了太多心思。這場戰争,漠鷹國本是勢在必得,原可以以壓倒性的優勢滅掉金烏國防軍,縱使有所損耗,也算是不費吹灰之力,遊刃有餘。
然而這衆人中心的金烏士兵,雖不知道他是什麼來頭,但他僅憑一己之力,便已殺死漠鷹近五百人。在他的腳下,漠鷹士兵的屍體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獨自一人居高臨下,身後是金烏國的群山,身邊早就已經沒有了可以并肩作戰的戰友。
漠鷹士兵謹慎地盯着屍體堆上的瘦弱士兵,雙方互相僵持着,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空中飛過幾隻秃鹫,凄厲的叫聲刺破長空,妖冶的紅雲被狂風吹散,落日已經要沉入地底,血紅血紅地挂在天邊,冷眼旁觀這場喧嚣殺戮。
随着又一聲秃鹫聲起,位于被困士兵左側方的一名年輕的漠鷹士兵受了驚,身子不自覺顫栗的同時,焦急地送出了他緊握的兵器,朝着被圍困的金烏士兵刺出了手中的長矛,率先打破了僵局。
說時遲,那時快,所有人都攥緊了自己手中的兵器,朝着包圍圈中間的那個金烏士兵刺去,渾身是血的瘦弱士兵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卻也拼命抵抗着敵軍的長矛。
在士兵将手中的長劍刺入面前敵軍的胸膛的那刻,他身後的數根長矛齊刷刷地刺向他的搖晃身軀,鐵刃入肉的聲音此起彼伏,每一聲皮肉分離都激濺出鮮紅的血珠,在落日餘晖的照耀下更加明豔凄美,仿佛下一瞬間便能攝人心魄,汲取純潔的靈魂,将其拖入無間地獄。
“将軍!”
遠處仍含着一口氣的金烏士兵聲嘶力竭地喊叫着,身受重傷的他已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被血污浸染地面目全非的臉上看不出明顯的情緒,但是那聲凄厲的叫聲劃破了長空,打破了這黃昏落日下詭異的安靜。
那衆人包圍的金烏士兵,原是三軍之将,可惜在戰鬥進行到尾聲的時候,隻有這還留有一口氣的手下還能夠再喚他一聲“将軍”了。
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