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聲做了個夢,夢裡她遇見許多猛獸,張着血盆大口,将她撕扯,她一直在喊救命,回應她的隻有孤風的呼嘯聲。
她恍然驚醒,隻覺得天光刺眼,忙擡手遮住雙目。
從山澗沖出的風掀動三人的袍子,發出獵獵聲響,鶴聲張開指縫,窺見黑色、藍色、棕色的袍角,最終将目光定在那道黑色的袍子上。
“這一次,我算是徹底活過來了吧?”
玉光在她狹窄的視線裡漸漸放大,動動手指便讓她站立起來:“恭喜你,再次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真好啊,别人需要入輪回方有再做人的機會,而她溫鶴聲不過在天地間遊蕩了幾日,便可再次為人。
她仰窺蒼穹,竟不知這“命運”二字,究竟是天定,還是人定了。
“你都想起來了嗎?”
猛不防一句話,将鶴聲暢遊的神思拉回來。她怔怔看着眼前這個高大神秘的男人,搖頭道:“我能想起很多事,但總感覺缺了些什麼。”
聞言,玉光直接伸手點中她的眉心,須臾後,流露出納罕的神色。
事實上,鶴聲想得起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來自修仙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宗門——缥缈峰,翻湧的記憶裡有許多人與她打招呼,她也可以看見過往裡的自己有多糊塗,有多頑劣,可獨獨沒有她為何會穿上嫁衣,嫁的是誰,又是為何會死這段記憶,就連與之相關的情感,她都感應不到。
無名山頭上良久的沉默,比風聲還大,鶴聲整理好吹亂的頭發,對玉光說道:“我要回家了。”
這麼久不回家,也不知老爹和宗門的弟子們有沒有想她。
玉光的眼底忽然鋪了層淡淡的哀色,低聲問她:“真的要回去嗎?”
鶴聲點頭:“當然是真的。”
“好,我們陪你去。”
鶴聲詫異地看着玉光和兩隻神獸從她身旁走過,在他們異常平靜的面色裡觑見一絲掀動的風浪。
*
越是風平浪靜,背後的真相就越是撼天動地,擊碎人心。
鶴聲跪坐在廢墟裡,滿目的荒涼和殘垣斷壁像無數根倒懸的尖刀,一次次紮進她的身體裡,痛苦使她發不出聲,情感知覺也仿佛被凍結了一般,使她逐漸變得麻木。
她起身,踩過碎瓦,翻過斷牆,來到她記憶裡那個地方。她張了張嘴,無聲啊了好幾次,才沖開喉嚨裡的緊澀感,指着一處嘶啞道:“那裡之前有一隻秋千,是小時候爹爹給我做的,我坐在那上面,晃啊晃,一直晃到大。”
鶴聲跨過腳下橫陳的碎石和斷梁,停留在她方才手指的地方,擡手握住虛空某處,屈着膝道:“你們看,就是這樣晃的。”
當康和領胡看着她怪異的行為和姿勢,心頭竟生出一絲無法言說的感覺。
鶴聲突然笑了幾聲,翹起腿,撲通摔在地上,玉光方要上前,卻見她一骨碌爬起來,轉身盯着一處喊道:“老爹,你怎麼把我秋千拆了?”
她追上去:“老爹,你要去哪裡?”
“爹,你停下來,回頭看一看我啊。”
“溫良,你給我停下。”
鶴聲怒不可遏,沖着虛空裡亂抓一通,像是揪住人的衣領一般,惡狠狠罵道:“溫良,你這個老匹夫,你不要我,不要缥缈峰,不要宗門的弟子了嗎?你想去哪裡想去哪裡啊?你要是敢抛下我們,我就去宗祠燒了你祖宗十八代的靈位。”
兩隻神獸從上古活到至今,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怵得慌,瞠目結舌望着鶴聲奇怪的舉止,不敢言,不敢動。
“溫鶴聲,行了。”
玉光閃現到鶴聲跟前,拽住她的手往廢墟外帶。
鶴聲擡手就是一個巴掌:“你什麼東西,敢管我?”
當康、領胡:“……”
她哪裡來的勇氣敢打他,敢罵他?
玉光平白挨了她一巴掌,卻不怒,隻将她扯到自己身前,緊緊拽住她兩隻不安分的手,平靜說道:“溫鶴聲,你睜開眼好好看看,缥缈峰已經不是從前的缥缈峰了。”
鶴聲的心被捅了一刀,疼痛代替麻木,情感知覺在這一刻悉數恢複,她雙目裡模糊的玉光開始變得清晰,又在淚水盈眶時再次變得模糊。
她甩開玉光的雙手,抱頭蹲下,哭的撕心裂肺,欷歔不已。
淚水凝聚在腳下,變成一灘,鶴聲擡頭,抽泣道:“我求你,求你救救他們好不好?”
她拉住玉光的袍角,抖動着身子咚聲跪下,掀起一片稀薄的煙塵,爬滿她周身:“你都能把我救回來,一定也能把老爹和宗門弟子救回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