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聲是在一片有些割人的草叢中醒來的,她稍微動彈了一下,渾身就跟散架了似得,疼的龇牙咧嘴,不得不趴回去,低低咒罵一句:“王八蛋,我跟你沒完。”
玉光耳朵微微發癢,坐在寶座上支着腦袋,輕撓了撓。
片刻後,三位長老一前一後進入他的殿中。
“玉光尊者擅自出手幹擾天道,竟還能這般泰然自若。”
說話的正是如今上神界中掌管四季的尊者——四時。
玉光掀開眼簾,擡手幻化出三把椅子,輕聲道:“諸位長老請坐。”
“那個叫溫鶴聲的小女修命數已盡,玉光尊者貿然出手,甚至不惜擔上違背天道法則的罪名和懲戒都要讓她活過來,是為了什麼?”四時掀動長袍,坐在第一把椅子上,語氣冷漠,态度裡盡是對玉光行徑的不滿。
玉光的手指緩緩劃過額頭的黑發,輕笑一聲:“何為命數已盡?何為天道懲罰?還望三位長老解答一二。”
寶座之下頓然無聲,玉光一一看去:“原來你們也不知啊。”
他腳踩琉璃階,衣掃五彩雲,從三位長老面前徐徐走過後,站定在大殿正中,聲色冷淡:“長老會自成立以來,除三界事務外,同時還監管修仙界,意在維持其中的平衡,為仙界和神界選拔可塑之材。作為長老會的主持者,修仙界發生了那麼大的動蕩,生生折損一個宗門,四時尊者不去關注,卻先來質問我的處事态度,是不是有些越界了?”
四時騰地起身:“我作為長老會主持,自有資格過問大家的一言一行。玉光尊者若不想被過多關注,非要一意孤行的話,要麼退出長老會和上神界,去外頭做個不受管束的散神,要麼就把我這個長老會的主持者攆下去,你來當。”
聞言,月神浣月立即起身,站在玉光與四時的中間,斡旋道:“二位可都是上神界的頂梁柱,缺一不可,莫要因為一些小事傷了彼此之間的和氣。”
“你慣會做和事佬。”四時瞧見浣月那一臉假笑,氣不打一處來。
她素來與玉光不和,卻又拿玉光沒有辦法,出現争執時,浣月總是第一時間出來打圓場。
比如因為玉光懶,不想多動,每半月一次的長老會議事便定在玉光的殿中召開。
再如,長老會每半月提交一次給她批閱的述職折子,玉光次次交上來的要麼隻有幾個字,要麼就是空白的。她認為玉光是目中無人,無視長老會規矩,多次想要登門對峙,都被浣月攔下。
浣月曾提醒她:“你若覺得能夠打得過他,那便去吧。”
玉光這神……不,她們連他來自哪裡,究竟是不是神都不清楚,隻知道他的戰力非上神界任何一個長老可比,就算她、浣月、點星辰三位尊者連手,都未必打得過。因而很多時候,她隻能吃下啞巴虧,做個窩囊的長老會主持者。
可是這一次,事關天道法則,她不得不提醒他:“法則之下,三界中的萬物生靈各有命數,我隻是不希望你的出手影響到天道法則的正常運轉,繼而給仙門和神界招來災禍。”
“說到底,四時尊者還是覺得仙門和神界最為重要。”
四時剛要反駁,玉光又道:“三界之中無論新生,還是凋零,上神界諸神都會有所感應。敢問三位上神尊者,溫鶴聲死和缥缈峰滅門時,你們可有任何感應?”
除四時以外,浣月和點星辰面面相觑,随後浣月問道:“玉光尊者可是覺得那位修仙界少女的死和缥缈峰滅門,根本不是天道法則運行的結果?”
玉光看了眼浣月,走向寶座:“溫鶴聲和缥缈峰根本不是因為命數盡了才走向死亡,而是有人從中作梗,蒙蔽仙、神耳目所為。”
他盯向正冥思的四時:“所以四時尊者,你還認為如此結果,是因為天道嗎?”
“怎麼不是呢?無論是何種滅亡方式,結局終歸隻有一個,那便是‘死’。我不信這世間有人能夠蒙蔽仙神耳目,就算有,又能夠瞞過天道嗎?天道之下,生靈的命運和結果早已定好,溫鶴聲和缥缈峰的滅亡就是必然的,根本無需費力改寫。”
這番言論聽起來十分有道理,甚至讓人有些無法反駁,可在玉光看來,那就是對真相的漠視,對責任的推脫,是整個仙界、神界在上千年陳舊的規則約束中,已經腐朽的思想。
他道:“天道的确自有一套運行規則,可若天道真如你所說的那般,早已為生靈萬物定下命數,那仙界和神界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等受世人供奉的意義又是什麼?左一句天道,又一句天道,在我看來,不過是以遵循天道為借口逃避責任,對世間苦難袖手旁觀罷了。我很好奇,諸位竊位素餐,也是天道的安排嗎?”
“玉光。”四時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站起身直面玉光,指責道,“你不敬天道,可有想過後果?”
“不敬天道?你們真的理解‘天道’麼?”
玉光擡眼望向遠處,視線穿過神界、仙界、人界、冥界,看遍世間萬物在此刻的悲喜、苦難、貧富、生死,平靜問出:“若有一天,仙界、神界面臨災難,你們也會認為是天道法則運行的結果,而選擇放棄抵禦災難,就地等待滅亡嗎?”
殿中鴉默無聲,玉光無聲笑了,歎道:“可見,舊時的運行規則并不一定都是對的,那些不符合當下,失去平衡的舊制,是該廢了重建。”
在他的悟道裡,他始終堅信:萬物生靈雖自有命數,但皆要維持在一個平衡的規則内。規則之内,允許一切發生,也允許事在人為,結果更改。
這一次的長老會不歡而散,四時恨不能腳踩風火輪,趕緊離開玉光的神殿,留下浣月和點星辰慢悠悠溜達出來。
皎月宮和星宿宮離得很近,二位尊者的司職又在同一時間,常常聚在一起拉家常。
浣月坐在桂樹下,問點星辰:“你覺得玉光尊者的話有道理嗎?”
點星辰布好一道星宿,轉身拎起石台上的酒壺,反問道:“你覺得呢?”
浣月瞪了他一眼:“算了,你向來不輕易言談自己的看法,問了也是白問。”
她從虛空中掏出一本空白的折子,變幻出一支筆,歎息道:“這惱人的述職何時才能停止啊。”
待在折子上草草畫了幾筆,她掀眼看向點星辰:“咱倆司職差不多,你對此事向來認真,不如幫我一并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