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溫鶴聲,書是不讀的,仙是不修的,唯一的愛好就是逃課、喝酒、上賭桌,還有上天門宗爬狗洞,找儲知貞說話,整整一十九年,她的根基與修為連缥缈峰最普通的弟子都不如。
眼下遭遇困境,有法可解,她卻不會運用,急的大汗淋漓,後悔不已。
她根本就不會運氣,也感知不到體内的靈氣,隻覺得腹痛如刀絞,生不如死。
“我,我不會,我不會。”溫鶴聲熬不住了,體内亂竄的靈氣在她崩潰的瞬間直沖而出,綻出數道五顔六色的光芒,整個洞府亮的異常灼眼。
靈氣破體而出,灼燒每一寸皮膚,她又痛又渴又燥。最後一絲理智就快要潰散時,一隻軟綿綿的手掌突然落在她頭頂的百會穴上,一股清涼的氣流從上往下,緩緩溢入她的四肢百骸,将那股子灼燒感減輕。
心中的動蕩在被安撫,鶴聲漸漸安靜,睜開眼睛。
由無數螢火蟲凝聚而成的溫不悔在看到鶴聲清醒後,開始就地打坐:“認真跟着我做。”
他閉上眼睛,呼吸自然,精神力集中于心,一股無形又溫厚的力量自心而生,彙入全身,為身體形成一道強有力的屏障。
鶴聲認真體會他每一個動作的要點,每一道呼吸的輕重緩急,随後情不自禁閉上雙目,由外入内,由身入心,合二為一。
半個時辰後,破體而出的靈氣漸漸收攏,她感受到有陣陣暖流流回體内,如冬日高照的豔陽,床上厚厚的衾褥,溫和而又厚實。
又過半個時辰,鶴聲感覺到沉重的身體開始變得輕盈有力,精神力十分飽滿充沛,整個人如沐春風一般,朝氣蓬勃,她真切地體會到了靈氣的存在,力量的存在。
她睜開雙眼,溫不悔贊賞般沖她點頭,然後起身走向石台。
似乎感知到了什麼,她忙起身沖向溫不悔:“前輩,您要走了嗎?”
溫不悔轉身拿起地上那柄鏽迹斑斑的劍,說道:“我要等的人已經等來了,該去往我想去的地方了。”
言罷,鏽劍哐聲插入泥土中,螢火凝聚而成的人形悉數湧向已經變為幹屍的溫不悔,在他的屍體上點燃無數如同星斑一樣的火點子。
屍體漸漸燃燒起來,有縷縷青煙飄向洞府上空,鶴聲跪向溫不悔,眼淚瞬時奪眶而出,墜連成線。
“前輩,您要去哪裡?”鶴聲的呼喚聲響徹整個洞府,有回音陣陣,擾亂青煙。
“自是心之所向。”爽朗的笑聲裡充滿了他對夙願得償後的滿足,對前塵将忘的豁達。
在他意識将要徹底消散之際,他吟出:“一百六十五載癡等,身死魂不消,枯木終逢春,一宗傳承,由劍而起,由心而起,我溫不悔此生無憾了,哈哈哈哈……”
話音如同煙塵一般,在洞府中飄蕩得七零八散,最終徹底消失。望着石台上一堆灼手的灰燼,鶴聲的心空空蕩蕩,就好像再次失去了什麼特别重要的東西一樣,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沒有感知。
不知過去了多久,雙腿的酸麻感讓她逐漸清醒過來,她低頭看着像是陷進地裡的雙膝,終于開始接受溫不悔徹底身死魂消的結果。
鶴聲拖着麻脹的雙腿來到石台前,撕下一塊布鋪展在上頭,将溫不悔的骨灰一捧一捧放進去,骨灰的餘溫讓她想到了溫良和缥缈峰死去的數百弟子。
“前輩,我爹也死了,可是我連他的屍身都沒見到。如果,如果我能早些醒悟,或許……”鶴聲哽咽難言,捧着骨灰的手止不住顫抖。
可是哪裡有那麼多的或許,他們不過是修仙界中最普通的那一群人,沒有強大的力量,沒有預知未來的本事,有的隻是如蝼蟻一般,小心翼翼活下去的願望。隻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世間的遺憾有太多太多了,一件接一件,多到人根本就傷心不過來。
鶴聲噗嗤一聲笑了,笑裡帶着淚:“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世上很多事根本就不允許人回頭多看一眼,便将結果呈出來了,不管能不能接受。”
她一邊将布中的骨灰收拾好,一邊尋找可埋灰的風水寶地。溫不悔徹底消散後,洞中的螢火蟲也悉數死去,隻有一隻在鶴聲尋地的時候落到她的手背上,努力閃爍着尾部的光芒,然後朝洞中另一個角落飛去。
鶴聲跟着去了,螢火蟲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為她指引,最終尾部閃爍的光輝熄滅,它像一顆塵埃跌落,啪嗒砸在另一道生機上。
那是一顆小嫩芽,像是剛破土而出,白嫩嫩的芽尖上還沾着小小一粒泥土,最後一隻螢火蟲就掉落在它的身旁。
鶴聲蹲在那裡看了許久,她總覺得那道新的生命,每一刻都以她不易察覺的速度在生長,終有一天,它會開出鮮豔的花,亦或是長成一顆參天大樹,庇佑它腳下所有的新生命。
她把溫不悔的骨灰埋在了那顆嫩芽的旁邊,連帶着那隻螢火蟲一起。
一物滅,一物生,世間生死聚散就是這般,緣來緣去,循環往複。
鶴聲帶着那把鏽劍離開洞府時,回頭看了眼溫不悔和那株小小的生命,心想:溫良死後會再世為人嗎?還有缥缈峰的弟子們,他們會投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