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定幾個時辰的玉光驟然睜眼,護體神力突然如雲煙般散去,駭得兩隻護法的神獸骨顫肉驚,以為他的神識出了什麼岔子,忙奔上去察看,豈料玉光一言不發,嗖地一下就飛走了。
密林之中,金光從天而降,如同碩大的抱柱穩穩釘入剝魂陣中,蕩得陣法四分五裂,頃刻間便化為烏有。
沒了禁锢,又遭受重擊的鶴聲像一張輕薄的紙飄然下落,玉光打金柱中躍出,于一息之際穩穩接住鶴聲。
她渾身帶血,黏糊糊的,慘白的臉上兩隻眼角各挂着一道血痕,是她奮力呼喚他時,遭受内外的擠壓造成的。
她差點又死了。
玉光立于金色的光柱之中,垂眸看着威壓之下的修道者,不過一個眨眼,便掀翻他的鬥笠和面罩,露出一張陌生的面龐。
他看向旁的青衫女子,平緩的聲音從上往下傳遞:“修仙界中,可有此人?”
青衫女目露詫色,認真辨别着威壓之下的人,随後搖搖頭。
玉光了然,隻道:“說,你來自哪裡?”
強大的威壓之氣壓得修道者連腰也直不起半分,他沉默地接受這份力量,甚至做好了自爆的準備。
玉光有所察覺,當即擡手定住他,以神識迅速窺察他的識海,竟在其中發現一小塊,連指甲蓋大小都不如的鐵片。
“法器所化。”玉光緩緩睜眼,頓了片刻後不緊不慢推掌,漸漸吸出修道者識海中的鐵片。
鐵片方取不久,修道者瞬間灰飛煙滅。
玉光看着掌中之物,眉目間疑色叢生。
*
兩隻神獸好不容易追上玉光,玉光抱着一個血淋淋的人又嗖地走了。
他把溫鶴聲放在草廬的竹榻上,手掌隔着一拳的距離掃過她身體,烏糟糟的一身煥然一新,乍一看她似乎隻是睡着了,而不是受傷了。
玉光突然發出聲輕歎,他平日裡鮮少唉聲歎氣,也少有牽腸挂肚之事,倒是為了這麼個因果,要時刻做到呼之必出,受了傷便也要好好為她的小身闆修修補補,容不得一絲差錯。
“主人,主人,我們可算追上你了。”當康憑空蹦跶出來,領胡緊随其後,二人皆是氣喘籲籲,大汗淋漓。
玉光不語,隻認真為榻上的人療傷。
兩隻神獸眉頭緊鎖,領胡性子内斂,平日裡話也不多,當康則不然,向來有話直說:“主人,上次為了救她,你就強行破關,傷了身子。近些日子你的神識又出現動蕩,今日又強行沖破閉關,新傷疊舊傷,得閉關多少時日才好的了啊?”
話音落,療傷也将好結束,玉光起身走向窗前,入目皆是缥缈峰的好景緻,可他卻無心欣賞。
片刻後,他攤開手掌,掌心漸漸顯化出兩物,一把長命鎖,一小塊鐵片。
“看出什麼了嗎?”
兩隻神獸對視一眼,領胡道:“您的意思是,這兩樣東西有關聯?”
掌心倏地一握,随後又攤開,隻見兩物化一物,竟然組合成了小指甲蓋般大小的殘損鐵片。玉光捏着那鐵片淡聲道:“此前我疏忽大意了,以為長命鎖上附着的隻是一道神力而已,今日為救溫鶴聲,陰差陽錯發現,那對凡人夫婦遇到的高人其實不是‘人’,而是一把遠古法器上一小塊碎片所化。”
“遠古法器?”當康與領胡異口同聲,面上紛紛呈現出驚疑之狀。
“怎會有遠古法器流入三界之中?”當康從玉光手中接過那塊碎鐵片,仔細看了看後又道,“遠古法器之力非當世之仙和神可以掌握,究竟是誰手握這些碎鐵,又是誰有這個能力操縱一切?”
玉光負手而立,答道:“不知。”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卻又不确定那份擔憂是不是來自心中所想的那件事,隻覺得思緒紛亂,很難理出一點頭緒來。
“咳咳咳……”
床榻上的人眼睫輕眨幾許後,終于亮出眸子,她緩緩側頭,看向屋内站着的三個男子,最終把目光定在玉光身上。
玉光向她靠近,坐在榻前的凳子上為她搭脈,少頃後收回手說道:“這一次也醒的很快,看來吃下去的靈草很有用。”
“我依然活着嗎?”鶴聲方醒,還有些氣弱,說話聲音比平時小了很多很多。
玉光點頭:“嗯,活着。”
聞言,鶴聲露出個淺笑,抿了抿有些泛白的嘴唇,玩笑道:“我隻是想試試,看喊你一聲你會不會來,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我說過,會讓你這一生平安無虞。”
“謝謝。”
這兩個字吐得有些沙啞,但屋内的人卻聽得真真切切。
當康俯身看了看她,連聲啧道:“居然會說謝謝了,這可不像你溫鶴聲的做派啊。”
“你說的是以前的我,現在的溫鶴聲不會那樣了。”
她有些疲憊地垂眸,恰巧看到玉光袖角上一塊刺目的紅。
是她的血染了他的衣。
從前她也問過他,為什麼要救自己,他說欠她的,可鶴聲卻覺得這個答案太過荒誕了,她想要聽一句真話:“你為什麼要救我?”
對于這個重複的問題,玉光沉吟了許久,這是溫鶴聲第一次從他的面龐上見到猶豫。
她以為,這一次仍舊不會得到正确的答案。
可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玉光輕聲答道:“因為我們之間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