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同交代遺言一般,交代了許多事,在最後清醒的不到一刻鐘時辰,将她們趕出去,單獨留下了燕甯。
誰也不清楚那一刻鐘裡,齊宣帝究竟跟燕甯說了什麼,隻是他出來的時候,神色十分凝重,少了之前的坦然自若。
“怎麼了?”
“無事。”
燕甯不說,李蘊如也不多問,幾人在宮門落鎖前,出了宮。
回去一路上,李蘊如像個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一句話沒說,燕甯也沒開口,兩人就這麼以一種詭異的氛圍相處着,直到回到燕家,直到入夜時分。
秋日的夜太靜了,靜得人那些心思,在它之下,都會無所遁形,也會讓人生出許多遐思來。
她睡不着,望着拔步床頂上的麒麟發了一會兒呆,試探性開口:“燕長君,你睡了嗎?”
“沒有。”
“那我們聊聊吧?”
“好,聊什麼?”
聊什麼呢?
李蘊如并無太多想法,或者說,她有太多想說的了,可最後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便隻剩下了這一片靜默。
黑暗中,兩人的呼吸此起彼伏交錯着,李蘊如神思遊走,回到一年前。
梨花樹下,驚鴻一面,她沒再反對這一門親事。
四月初八,人一襲繁複的紅嫁衣走出宮門。
齊宣帝最寵愛的小公主出嫁,上京十街,啰鼓聲喧,仿佛全天下都在為他們祝福。
然而這隻是假像。
走進這道門,她才發現,賓至客滿,盛大的熱鬧之下,更多的是算計。
可那時她驕傲,總覺得自己可以越過這些去。
這個蕭蕭肅肅,朗朗清舉的夫君成了她跟世家對抗博弈的棋子。
他們待她惡劣一分,她就在他身上讨一分。
他風光霁月,愛雅靜,喜緻潔,不染凡塵,她偏要将他拉下來,滾到泥沼中……
她将他視作自己的玩物,要折辱,要征服,可自己玩着玩着先上了心,盡管她一直不太願意承認這一點,然這是事實,人上心的時候,總會要求得更多,不僅僅再是身體上的契合,不再是利益相交下這種表面的和諧,而是希望他真的待她有幾分真心,希望他身邊隻有自己一個……
她不願意,他身邊将來有一天,有另外一個女人,他會像現在對她一般,也是這樣,配合着她的一切……光是想一想,她覺得自己整顆心都好像被割裂成了碎片。
盧家那一場,讓她認清了現實。
他們本就是完全屬于兩個世界的人,沒有這份利益,根本就不會牽扯到一起,而即使牽扯了,兩個人誰也不會為對方妥協,所以這注定是沒有未來,她想要的東西,隻是妄想,根本不可能。
她放棄了。
可他太壞了!
偏偏在這時候又給人一點不切實際的希望,他追到了上京,他在攬春閣自傷,他紅着眼,哽着嗓子說自己是幹淨的,讓她别不要他!
那一滴眼淚流到了她心裡,原本堅如磐石的心又不覺動搖起來,哪怕清楚最後可能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可今日在乾元宮,太子哥哥的那一幕幕,再次觸傷了她。
他們的今日,也許是她跟燕甯,不久的将來。
“燕長君,你不要娶别人好不好?”
低低嘶啞的聲音在黑夜中尤為清晰,是難得的軟意,還帶有些不确信,是懇求。
“你就算要娶,也等我死了再娶罷。”
燕甯并沒有回答她。
李蘊如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撇過去,人躺得筆直,分明的五官讓夜畫下了輪廓,澄亮的眼睛望着床頂……
很平靜,平靜得她看不出來任何情緒。
“我沒有說一定。”
她噎下喉口發酸的苦意,故作不在意的說,“其實你要娶,我現如今也做不了什麼,隻是我想啊,你别娶,在我死之前,因為你也看到了,我們家,從我父皇母後,到我的兩個姐姐,再到阿兄,都身邊認了誰便是誰,不曾有第二個人,你要那麼快娶第二個,或者納其她人的話,我會被笑話的,我出生以來,就吃了幾年的苦,打小錦衣玉食的,做什麼都有人哄着,這麼被笑話,好丢人啊,但死了就沒關系啊,反正人都沒了,到時候你愛娶誰便娶誰,我都不知道了,笑話也無所謂了,要運氣好些,那些民間的話本子裡還會寫我可憐可歎呢,也算托你燕家的福,名流千古了。”
“胡說八道些什麼!”
一聲低沉的啞音,随即李蘊如感覺自己的手被抓住,一個高大的黑影映在她眼前,幽深晦暗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
她感覺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