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不過是燕家在上京的一處私宅,素日并無太多人往來。
院裡隻有一個看門的老管家和灑掃做飯的幾個丫頭婆子,加起來不足十人,十分清淨,也因此才得燕甯偏愛,到上京常居于此,并不回燕家主宅居住。
她跟燕甯這一段時日,也是常住在這兒,這也是為何那封書函遞過來時,她沒有懷疑的緣由,可是卻不曾想因此着了道。
李蘊如被困燕家私宅的第五日,仍然不見燕甯的蹤影,府上伺候的人都被崔氏交代打點過,未曾透露半分外邊的風聲,她可以說是與世隔絕,什麼都不清楚了。
這種一無所知的狀态叫她心裡十分不安,連着五日她都睡得不安穩,幾乎是日日睜着眼到天明,才眯着一時半會兒,還會做噩夢,夢中是父皇慘白的面容,是全城缟素,金絲楠木的棺椁前,滿是鮮血,湊近了看,她的母親,貞元皇後一身素衣倒于棺前……
還有阿姐……兄長,兩個小外甥,他們抱着她的腿,哭着問她當時在做什麼,為什麼不救他們的爹爹,阿娘……那哀嚎聲如同一把帶着血的利刃,在一點點的剖着她的心。
不能等了!
她必須要出去!
李蘊如夢中驚醒,顧不得驚魂未定的思緒,那額汗津津的狼狽,她下了床,随手撈了件衣服披上,急步匆匆往外走,出了外院,在大門口被兩個家丁攔住。
“給本宮讓開!”
她怒斥,可這些人卻如同腳下生了樁一般,不為所動。
真是可笑!
如今在這上京,她連個雜役家丁都使喚不動了。
他們并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然清楚依然如此,可見外邊的情況惡劣到了什麼樣的一個境地。
“公主!”
舒雲帶着一件藕紅的披風,踏着快步走來,李蘊如一醒就往外跑,她甚至都來不及反應,堪堪回過神忙追上來。
李蘊如盯着舒雲走來的方向。
她并非看上了那件披風,不過看上了她發上的一隻珠钗,自己出來得急,未梳雲鬓,頭上半點飾品沒有,隻有微微攏起的一個簡單發髻,下邊一頭烏發肆意披散着,垂至腰間。
舒雲腳程很久,走近,待至身側,李蘊如眼疾手快的拔過她發間那隻赤燕金钗,一下子抵在離她最近的家丁脖子上,威脅道:“讓開,否則我殺了他!”
燕府的仆役都是經過專人教導的,以主家的命令為準則,将個人生死置之度外,李蘊如的舉動依然沒有能夠引起對方一絲觸動,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門口的動靜驚擾了别院的老管家。
人步履蹒跚的從内院趕了過來,他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神逡巡了眼前這一圈劍拔弩張的環境後,蒼邁的聲音開口:“公主何必為難他們呢,人也不過聽令行事罷。”
“我不為難他們,我為難你!”
李蘊如收了钗,轉而放到了自己脖頸間,她雙目赤紅的看他,眼裡滿是悲切堅決。
“如果我在這兒出了事,你覺得你們家公子會如何?”
崔氏說燕甯是知情的,那一手書函是他親手所寫,李蘊如無法判斷真假,可她清楚,她這一條命,至少還是有點價值的。
燕甯不希望她死!
崔氏再是不喜她,也定不會任這樣的事發生,壞了她跟燕甯之間的母子情分。
管家灰白的胡子抖了抖,沒有吭聲,李蘊如往深處刺了些,劃破皮肉,雪白的脖頸上現出一條紅痕,絲絲鮮血順着細而長的脖子滑落,到鎖骨,隐入衣中……
人一雙眸子微微眯起,盯着那血痕片刻,道:“罷了。”
老管家擺手,示意他們讓開。
霎時大門敞開,前路寬廣,李蘊如未來得及計較連一個管家都比她說話更有用的事,提起裙裾往外跑,一路直奔宮門。
她心中有個聲音告訴她,今日一定要入宮!
……
乾元宮内。
以弘農楊氏為首,各世家中四品以上官員盡數跟着入了宮,便在殿外候着。
燕家的兩位郎君,也在其中。
蕭遠山蕭相一身绛色仙鶴朝服,頭戴漆紗籠冠,長身玉立在殿前。
抛開他此時此刻逼宮的行為。
蕭遠山也算是君子灼灼風流,人上了年紀,頭發有些灰白,胡子也長了出來,可依舊端的是一副好姿态。
難怪能入弘農楊氏嫡女的眼,抛卻那麼多的世家郎君不要,一意孤行嫁于人。
他們在外等着。
殿内。
貞元皇後扶着齊宣帝坐起來,讓他靠到自己身上,接過一旁侍女早就備好的藥湯,一勺一勺的喂着。
哪怕知道用再多的藥依舊無力回天,還是做得那般認真細緻。
待藥吃完,她幫他擦了擦嘴角的藥渣,道:“我叫禦膳房做了一些雪花酥,陛下吃一點甜甜嘴罷?”
齊宣帝嘴角一點點蕩漾開,道:“阿元還拿我當孩子哄呢。”
貞元皇後笑道:“陛下可不就是個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