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說一遍!”
年輕的小光頭劍眉星目,卻面色扭曲,眼裡噴着怒火。
棕灰色木門在風中吱呀響動,田酒站在門邊:“說什麼?”
“說你花了幾個錢,把我們帶回來!”
“二十文,很便宜。”田酒彎了彎眼睛,心情不錯。
小光頭瞬間暴跳如雷:“哪來的窮丫頭,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真敢買我,還有趙家……”
“嘉菉。”一隻冷白如玉的手掌按上他的肩。
嘉菉一轉頭,對上既明那雙冷淡狹長的眼,隻覺得後頸一涼,火氣熄了一半,“哥……”
既明收回手,不理會他,隻微微擡頭,仰面看向台階上的田酒。
“田姑娘,見笑了。”
田酒眼神在兩個光頭間來回,一個平靜含笑,一個怒氣沖沖,兩張臉都格外出挑。
她毫不留情地直白道:“如果不聽話,我就把你們送回去賣掉。”
嘉菉嘴唇抖了下,氣笑了,剛要開口,既明先一步答道:“知曉了,我會管束嘉菉。”
“……”
嘉菉不服氣,但敢怒不敢言,從小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怵他大哥。
田酒得了保證,點點頭,推開木門,入目是簡單寬敞的院子,堂屋朝南,西屋開着門,東屋是竈房,竈房旁一個辘轳井,簡單得一覽無遺。
竈台旁卧着一隻白臉的大黃狗,聽見動靜耳朵一抖,跳起來興奮地“汪汪”叫,左撲右抓刨地。
田酒快步走過來,解開拴它的繩子,笑道:“黃哥,我回來了。”
大黃尾巴甩動,嗷嗚嗷嗚圍着她打轉,舔她的手。田酒也不躲,讓它舔個夠,再把濕漉漉的手抹到它背上擦幹淨。
嘉菉抱胸靠在廚房柱子上,眉頭高高挑起,肩膀碰了下既明,手指點點太陽穴,“這丫頭不會是個傻子吧?”
他聲音絲毫沒壓低,田酒聞言轉過頭,腳邊的大黃仿佛感知到主人的情緒,爪子刨了下地面,嗓子裡嗚嗚低吼。
嘉菉往後一跳,瞥了眼大黃:“怎麼?還想放狗咬我?”
田酒揉了把狗頭:“黃哥很聰明,你不惹他,他不會咬你。”
嘉菉嗤了聲。
田酒簡短開口:“裡屋我住,西屋你們倆住,現在去收拾東西,收拾好出來吃飯。”
嘉菉探頭一看,又炸毛了:“……西屋?我和哥住一間屋子?”
甚至還是一間那麼小的屋子?
田酒黑亮眼睛凝着他:“你也可以睡竈房,随你。”
嘉菉張着嘴,一時噎住,反應過來時田酒已經進了裡屋。
“哥,你看她!”
既明拿下他肩頭的包袱,率先進了西屋,确實不寬敞,簡簡單單一張床一套桌椅,一個靠牆的大櫃子。
空氣中木頭和皂角的香氣淡淡浮動,既明拉起嘉菉的手指按在桌上一擦,再仔細看了眼,沒有灰塵。
“還算幹淨。”他眉頭松了松。
嘉菉撇嘴,抽回手甩了甩,還是不滿:“就一張床,這麼窄,我翻身都怕掉下來,怎麼睡?”
“你睡竈房。”既明把包袱放在桌上,坐到椅子上,活動了下肩頸。
嘉菉:“……啊?!”
既明理所當然:“我睡覺不翻身。”不怕掉下來。
嘉菉拎着包袱,懵然:“我……睡竈房?”
既明倦倦點頭:“打地鋪也行,随你。”
“……”
好熟悉的語氣,突然對未來的生活有種不詳的預感。
月上柳梢,涼風習習,黃昏時遙遙傳來幾聲犬吠雞鳴,人聲隐約,飯菜煙火氣飄遠。
嘉菉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煩躁心緒竟莫名在晚風中消退許多。
“飯好了,來拿碗筷!”
嘉菉一轉頭,田酒正在竈台前揮舞鍋鏟,臉蛋被火烤得紅撲撲,額前碎發濕潤,嘴唇抿着,眼神緊盯着鍋裡,似有些緊張。
本來要脫口而出的嘲諷不知怎地,又咽了回去。
他哼了聲,闊步走過去,不妨柴火煙灰撲了滿臉,他用袖子揮了揮:“碗筷在哪?”
田酒還沒開口,趴在旁邊的大黃擡起頭,嘴筒子一指,“嗷”了一聲。
嘉菉順着它指的方向一看,還真是碗筷,他稱奇:“這狗還聽得懂人話?”
“黃哥很聰明的。”煙熏火燎中,田酒正把菜盛出來。
嘉菉翻出幾個碗盤,瞥見一隻木色新鮮的碗,順手拿了出來。可還沒走出廚房,田酒手一伸,撈回那隻新碗,又放了回去。
“切,越摳門越生不了财,這話你沒聽說過?”嘉菉嘲道。
田酒把飯菜擺到院中桌上,嘉菉還拿着碗筷,靠着門,左眼高右眼低地斜睨着人。
“沒聽說過,我隻聽過狗眼看人低。”
大黃搖着尾巴走過來,“嗚”一聲用頭拱拱田酒的手,
田酒按按它的狗頭,低聲道:“不是說你。”
嘉菉呵一聲,不是說狗是說他?
“喊你哥過來吃飯。”田酒聲音重了兩分。
話音剛落,既明就從門外跨進來,歉意一笑:“夕陽無限好,忘了時間,莫怪。”
田酒小臉闆着,朝對面一指:“坐。”
既明含笑落座,嘉菉也坐下,手裡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
田酒坐在面朝院門的方向,既明嘉菉一左一右。嘉菉打量着她,覺出幾分好笑來,這丫頭還知道坐主位。
“你們是我買來的,我不會欺負人,但你們要聽話。”
田酒臉蛋被柴火熏得通紅,額上冒細汗,臉頰還有零星黑灰,可一雙眼睛清泉似的透亮,黑白分明地望着人。
既明隻微笑不語,嘉菉扯扯嘴角:“呦,那你且說說,要怎麼聽話?”
“我買你們是來幹活的,家裡的活地裡的活都要幹,”田酒把碗筷分下去,“今天第一天我做飯,明天開始,家裡做飯洗衣、打掃燒水都是你們的活,不幹活就沒飯吃。”
深棕色的木碗落到兩人面前,不輕不重一聲響。
嘉菉盯着那木碗兩秒,又笑了,濃黑眉毛一挑,莫名顯出些乖張兇戾來:“是嗎?可我不會做飯洗衣,那可怎麼辦?”
田酒看向嘉菉,他即便坐着,衣裳包裹下的肩膀胸膛也肌肉鼓囊,小山似的,瞧着很有力氣。
而既明唇紅齒白像個書生,尤其坐在嘉菉身旁,更顯得清癯文弱。
“嘉菉幹地裡的活,”田酒又轉向既明:“你幹家裡的活。”
這就分配完了?
嘉菉隻覺荒謬,他怎麼會坐在這破舊的鄉村小院裡,被一個渾身上下窮得叮當響的小丫頭買回來幹活,還隻用二十文?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地裡的活我也不會幹!我哥也不會洗衣做飯,你别想了!”嘉菉抱胸,冷聲道。
既明倒是沒說話,靜靜坐着,腦袋光光,一張臉卻俊美周正,像尊月色下光華流轉的泠泠玉像。
什麼家裡的活地裡的活,似乎怎麼也不能和這張臉聯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