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崚做了個短暫的夢。
夢裡,她已經回到了皇宮。
她掀開珠簾,小心翼翼地走進清輝殿主殿,擡眼望去,隻見謝鸢和慕容徽坐在窗前,冷着臉盯着她。
謝崚被她們盯得頭皮發麻,小心翼翼開口,“爹爹、娘親?”
兩人目光下移,齊聲開口:“謝崚,你可知錯?”
“我……”
謝崚正要說話,兩人徑直打斷道:“謝崚,你私自偷跑出宮,可否知錯?”
謝崚猛地驚醒。
坐在床沿專心解九連環的蘇蘅止一躍跳了下來,朝外面喊道:“醫官快來,小九醒了。”
謝崚深深地吸着氣,還未從壓迫感極強的夢境中清醒過來,額頭上冒着冷汗。
……吓死個人了!
蘇蘅止走過來,掀起她腦袋上的濕布,伸手探了下溫度,“你發燒了,在馬車上昏睡了過去。”
“呃……”
她這才意識到,她喉嚨幹燥,連呼吸都冒着熱氣。
她擡了下手,發覺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經換成了柔軟的寝衣,大概是府上的侍女給她換的。
她擡眼四周張望了一圈,“這裡是?”
“我家客房。”
“咔哒”一聲,蘇蘅止手中的九連環被解開,他似乎覺得索然無味,并沒有任何欣喜,又“咔哒”一聲反手裝了回去,擡眼看向謝崚。
屋内的擺設很樸素,卻又不失古韻,菱花窗外是大片的芭蕉葉,遮擋住陽光,床前投落一片陰翳,恰恰攔下了初夏的燥熱。
可見布置院子的人挺有品位。
“阿止哥哥。”
謝崚還不知道這父子究竟适合來路,又再次問了一遍,“你爹究竟是什麼人?”
“我爹名叫蘇令安,你認識的。”
蘇蘅止十分坦然地說出這個事實,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尴尬,“就是你說的那個三姓家奴。”
“啊?”
謝崚怔愣片刻,瞳孔地震。
“……”
“……啊?!!”
……
回到官衙的第一刻,蘇令安就命人搜索昨夜附近被水匪劫掠的船隻,船客信息和相應失蹤人員名錄。
尤其是要仔細查看船客中有沒有世家貴族,其中有沒有哪家丢了女郎。
“大人,的确有人丢了孩子……”蘇令安剛發話,長史就給他帶來了信息,可他說完這話後,欲言又止,“隻不過……”
蘇令安道:“什麼事,直說就可。”
“那位女郎身份特殊。”
長史從頭解釋道:“今晨,有使者持陛下符節至,調走城中半數守軍,就是為了尋找一五歲女郎,那位女郎姓謝,她是……”
“會稽公主。”
天子之女謝崚,自出生起受盡寵愛,剛滿百日,就被封了整個會稽郡。
蘇令安“嘶”了一聲。
長史疑惑道:“怎麼了,大人?”
他摸了摸自己腮幫子,感覺有點牙疼。
謝鸢居然來徐州了……
那臭小子究竟是什麼鬼運氣,好不容易出門一趟,随手一撈,都能撿到了這麼個燙手山芋。
蘇令安頭疼得緊,顫巍巍地揉揉太陽穴,“快,派人去告訴陛下,不必找了,公主殿下在我府中。”
……
謝崚抱着比她臉還大的碗,将苦藥一口悶。
她打小身體好,很少生病吃藥,被這碗藥嗆得喉口泛酸。
就在這時候,一顆圓滾滾的梅子糖放在她的唇邊,“張嘴。”
她下意識張嘴,梅子糖落入她的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驅散苦味,謝崚一下子感覺好受多了。
“吃了糖就不苦了。”蘇蘅止說道。
謝崚看着蘇蘅止,欲言又止。
已經知道這郎君的父親是誰,那這郎君的身份,便就不難猜的。
蘇令安隻有過一個兒子,是他和前妻虞國公主所生。
當初,謝鸢篡權登基,蘇令安身為前朝驸馬,為了表和前朝割席的決心,和剛生産完的虞國公主和離。
蘇令安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了,公主離開蘇府後,在城外鐘山寺落發為尼,直至兩年前病故,都不曾踏出佛寺半步。
但他的兒子蘇蘅止卻是個英雄。
謝崚凝視着他,面容清秀的郎君此刻還是個奶娃娃,五官略帶青澀,進入屋中後,他眉間的朱砂痣呈現出暗紅色。
那一刻,謝崚想到了二十年後,率領楚軍北上,屯兵灞上,登臨骊山,瞭望舊都長安的玉面将軍。
雖然隻在小說番外的隻言片語中出現過,卻依然難掩年少蓬勃意氣風發。
而自己方才當着他和他爹的面,說他爹是個三姓家奴。
謝崚腳趾頭幾乎要把棉被摳穿。
“阿止哥哥,其實我……”謝崚鼓起勇氣,搓了搓小手,認真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該說你爹是三姓家奴。”
蘇蘅止對此不以為然,“他本來就是,你說了也沒關系。”
“不僅是三姓家奴,還有亂臣賊子,無恥之徒,宵小之輩,背信棄義,逆賊,走狗……這才哪跟哪。”
“……”
還真是父慈子孝。
這當兒子可一點也不怕自己親爹丢面子呀。
謝崚還在低燒中,身子有點發冷,裹緊被子将自己縮成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