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楚櫂沒有任何證據,但他依然堅決地認定這厮正透過半耷拉的眼皮偷偷看自己笑話。
他深吸口氣,無聲地将全身皮肉轉換成堅硬無匹的铠甲,不知道何時冒出來,顔色比身體稍微淺一點的尾巴尖筆直如電線杆——
“挺不錯的。”當地一聲,林朝雲放下了陶碗,擦去唇角沾上的一點乳白色湯汁,拿叉子取了些甜點上的奶油含進嘴裡,“相信别人應該會很滿意,暮行雨的廚藝是在你這裡學的?”
暮行雨騰地:“為什麼一定是在這裡?不能是我天生的?還是說這裡菜做得比我好吃?”
林朝雲沒給他一個眼神。
看他眼底含霜的模樣,估計不是很想搭理他,垂着眸子挖下一小塊蛋糕送進嘴裡。
咚!
楚櫂聽見自己提到嗓子眼的心髒連同尾巴一塊砸到了地上:“那挺好的,挺好的,暮行雨怎麼可能會在我這裡學,他自、自學的嘛……”
林朝雲配合地嗯了聲,表情冷淡,狀似無意地将蛋糕往反方向推遠——被暮行雨直截了當截胡,狼吞虎咽吃了精-光。
半個小時後,服務生撤去盤子和檸檬茶,開始往桌上堆酒,林朝雲正打算起身,見狀有些茫然:“這是什麼?”
“久别重逢,不應該好好慶祝一下嗎?”剛剛接收到暮行雨信号的楚櫂煞有介事地說,抄起起子撬開了度數最高的那瓶葡萄酒,抓過林朝雲的杯子滿上,“嘗嘗?人界的酒,比我們之前喝過的帶勁多了。”
話音剛落,他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好兄弟不由分說伸出手,一把搶走林朝雲捏着的滿杯葡萄酒,仰頭一口喝完,把空杯子一擱,皺緊眉瞪他:“别倒這麼滿,他沒喝過。”
林朝雲撩起眼皮,和楚櫂視線一撞,眼底冷意差點将他凍成冰雕。
“……”他顫巍巍地捏住那重疊了兩個唇印的玻璃杯,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呆坐在位置上心想要不自己還是跳樓送死好了。
“換一個杯子。”所幸這會林朝雲開口了,緊皺着眉,冷冷地說,“勞駕。”
随後扭過頭看向因為一口悶而兩頰生暈的邪神,把空杯塞進他懷裡:“這麼喜歡,那就拿着,别換。”
暮行雨咕哝一聲,不在意地笑着,湊過去開了瓶新的葡萄酒,自顧自地蘸滿,往唇上一送,聲音拉得老長:“哦——那我是不是應該說聲謝謝?”
林朝雲:“……”
他動了下腿,暮行雨立刻笑着讓開,偏過頭,表情不算太和善地和楚櫂碰了下杯。
楚櫂:……
他默默堆起假笑,忍着心裡滔天懼意顫微微迎了上去。
酒過三巡,邪神趴在桌上,明明都已經不省人事了,一隻手還要死死拽着林朝雲的胳膊,煩得他揪住耳朵直接把人拎起來,轉過頭沖楚櫂一擡下巴。
後者立刻叫來個服務生,讓他把人扛去醒酒。
服務生事先被打點過,聽罷會意地欸了聲,躬身攙扶起暮行雨慢慢走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楚櫂站在電梯口冷靜地抽了根煙,思考待會要怎麼和創世神殿下解釋,半晌還是覺得把人灌醉了最合适,結果一轉身,林朝雲雙手插兜,兩頰绯-紅,眉眼還是冷的,遠遠站着像座不苟言笑的雕塑。
楚櫂愣住,手裡的煙啪嗒落地,随後重重摁住眼睛,暗暗罵了一聲。
再看過去時,他還有些心虛。
其實撇開私人恩怨不講,林朝雲長得是真漂亮,雖然因為種種原因消瘦許多,面色蒼白幾近透明,但也絲毫擋不住他俊秀立體的五官,一雙鳳眼跟淬了星般發亮,因為飲酒而泛着點水汽,濕潤而朦胧,鈍化了眼底的冷意。
四目相對,他渾然不覺得尴尬,擡腿徑直走到楚櫂跟前,自然地朝他勾勾手:“終于把人送走了?”
楚櫂習慣性地從兜裡掏出煙遞過去,又拿出打火機給他點煙,有些結巴道:“啊……啊。”
一根煙點燃了,灰霧氤氲而上,迷住兩人的眼,林朝雲吸了兩口,有些嗆,于是捏在指間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撥動,邊往餐廳裡走邊偏頭看着楚櫂說:“過來。”
他方才也喝了不少,酒精效力還沒散,兩頰連着耳根都是绯-紅的,飽滿的唇珠泛着一點晶瑩的水光,看上去非常好……
啪!
擊掌聲将思緒拉回現實,楚櫂猛地回過神,看見面前懸着個骨節分明,指節修長的手,正抓着一瓶蘇打水往自己手裡塞。
他慌慌張張地伸出手接住了,擡眼就見林朝雲靠站在餐桌上,正微微側頭,饒有興緻地看向高挂在天花闆的水晶吊燈。
見人回過神了,他自己也擰開一瓶,喝了幾口:“他去找誰,燭九陰?”
“沒,沒,我讓服務生送他去樓上套房休、休息來着……”
“你按的是向下鍵,”林朝雲毫不客套,直接拆穿他,“何況,暮行雨的酒量怎麼樣,我最清……”
他倏爾僵住,抹了把臉,将後面兩個字咽了回去。
我不應該清楚。
他心說。
這幾千年,我從未與他一同喝過酒,不可能知道他的酒量。
……
那又是為什麼,在剛剛那一刹,我會瞬間說出那句話,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違和感?
林朝雲悚然,待再回神,自己已經用力掐滅了手裡的煙。
煙頭摁在了指腹上,皮肉瞬間在高溫中滋啦碳化,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反手把煙丢進垃圾桶,繼續說:“其實從剛剛開始,我就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當年暮行雨和燭九陰的事,你是不是也有參與?”
楚櫂表情一僵:“您……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鮮血順着指頭滾下來,林朝雲拿紙吸走,随後粗暴地止住血:“不早,也就剛剛。”
他朝站在鋼琴邊,有些手足無措地揪着衣領發呆的兩個男孩指了指:“看見這兩個小孩的時候。”
楚櫂偏頭一瞥,這才發現兩個男孩是老熟人,捏了捏山根:“太多年,都忘記您和這兩位打過交道。”
林朝雲輕哼一聲:“所以,他和你商量了什麼?”
“這……”
林朝雲看着面前沉默不語的青年,眸色微暗,終究還是召來了長刀,虛虛握在手中:“算了。”
“畫個結界,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