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爺半晌沒回答,出神了似的。季長歲也沒催,就安靜地等着。
台面上兩隻杯子裡的開水已經溫了下來,小卓将兩杯水遞過來,胡大爺回神,捧過來喝了兩口。
“你們把這兒拆了吧,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然後把我槍斃了,成不成?”胡大爺問。
季長歲也喝了兩口水,然後伸手在大爺膝蓋上按了按:“大爺,早不是連坐親屬的時代了,您也寬寬心,房子拆不拆的也不是警察說了算,趙勝的事兒牽連的因素很複雜,真不是一顆子彈能解決的。”
胡大爺擡頭看着季長歲,目光全然是個絕望的老人:“我家雲丫兒是個人物。”
“是。”季長歲點頭,“她是的。”
“可惜跟了個廢物,生了個廢物。”胡大爺又說。
“是。”季長歲點頭,随後站起來,“就問到這,謝謝您啊大爺。”
小卓立馬也站起來:“就問完了?”
“對。”季長歲收起錄音筆,“就問這麼多。”
小卓目瞪口呆:“這點事兒我也都知道呀。”
季長歲笑笑:“卓警官,我相信你也知道這些事兒,但我需要一些細節。”
屋子裡很灰,不知哪一年的挂曆畫上福娃泛着灰,門口發脆的對聯是灰紅色,床上的床單枕頭也敗了色。
隻要老人家一咽氣,這屋子就是廢墟。
季長歲其實還想問問那條狗是怎麼死的,但他擔心再問這個,胡大爺能當場讓他知道胡大爺是怎麼死的。
算了。
周觀逸還沒回來,季長歲沒有太擔心。因為說好了有事就開槍。
季長歲從屋子走到院子,站到門口。這兒真的很安靜,隻有何書清跟白珊宇捧着儀器“滴滴滴”的聲音。
春末夏初,氣溫十八九度。
他偏了偏視線,院落裡有個塌了一半的木頭狗窩。
想來那狗活着的時候,天冷了進屋睡,天熱了在院裡睡。
小何瞧見了他,湊過來問:“怎麼樣,哥,問出線索了嗎?”
“一部分吧。”季長歲回答,“幹活去。”
“嗳!”
不多時,從那斜坡下邊走來幾個人。
周觀逸走在最前頭,所以是第一個看見他的,朝他笑起來:“季警官。”
“部長。”季長歲颔首緻意。
跟着周觀逸一塊兒來的還有一對中年夫妻,大約是盧翠和她丈夫。倆人手裡拎着東西,工具箱和一個籃子,季長歲猜測裡頭是些吃食,可能是他們帶來給胡大爺的。
“盧翠大姐。”周觀逸介紹了一下,“李河添大哥。”
“您好。”季長歲跟夫妻倆握手,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一下姓季……
盧翠“唉呀”了一聲,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就是小周的剛結婚的對象呀?”
“……”季長歲沒想到迎面而來的是這個。
盧翠換了隻胳膊挎着籃子,說:“是我問他的,我瞧見他戴戒指了,他們軍人不興戴啥首飾的吧?我一問,果然是婚戒,哎呀真好,這孩子帥的喲,幹幹淨淨的,還是警察哈?工作也好。”
李大哥也打量着季長歲:“進屋去吧,别呆這大門口的唠嗑,哎,李稻,過來叫人啊,又在那看手機。”
後邊還跟着個半大小子,十六七歲的模樣,瘦條條的。
“警察叔叔好。”
“……你好。”
盧翠一家挺照顧胡大爺,籃子裡帶了魚和肉,還有雞蛋饅頭。他們看起來常常過來,李大哥二話不說起鍋燒油,盧翠抄起那薄如蟬翼的抹布擦桌子,李稻一屁股坐在狗窩旁邊的石墩子上繼續看手機。
聲音雜亂了起來。
探測儀的工作音,李稻那手機裡遊戲攻略的誇張特效音,鐵鏟鐵鍋剮蹭着。胡大爺打開了電視機,雪花點滋滋啦啦……李大哥丢進去幾根新柴後,拍拍手過去看電視機,先拍了幾下……
“季警官?”周觀逸又叫了他一聲。
“嗯?”季長歲猛地回頭,跟他近距離視線撞了個猝不及防,“不好意思走神了,你叫我?”
周觀逸自己也愣了下,太近了,又隐約聞見尤加利味道。
“……嗯。”周觀逸稍微向後退了些,“槍還你。”
季長歲收起槍,周觀逸正要進去那間屋子,手腕被握住,向後拉。他順着力道轉回身,又一次跟他視線相撞。
環境音依然雜亂無章。
季長歲順勢将他拉近,近到胸口與胸口約莫距離半掌。
季長歲靠近他耳邊:“部長,不太對勁啊,這個時節的山林,為什麼沒有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