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到一手的黏膩,嗅到濃重的血腥氣:“阿旭……你不要吓我……不要騙我……”
可回應她的隻有漸漸靠近的腳步聲。
“咔!”是弓弩重新上箭的聲音。
沈疏香擡頭便見一個黑影舉着弓弩對準了她,箭頭正對她的眉心。
她自嘲笑道:“原來你們有兩個人,原來你們在玩調虎離山的計謀。”說完便無力閉上雙眼。
此刻才是她從未經曆過的必死無疑的絕境,她是真的逃不掉了,也毫無反抗之力。
相比于幾個月前面對謝朝绮,她如今竟有了懼意,并非怕死,而是不甘,在生死之際,她才意識到自己還有未竟之事。
然而等待許久,那弩箭也未曾射出。
沈疏香睜眼見那黑影已經蹲在了她身邊,細細打量着她,擡手便要撫上她的臉,她受驚後縮,黑影的手一頓,竟低低笑了聲。
這聲音……好像在哪聽過……
在她疑惑間,鐵甲碰撞聲變得清晰,溪州城内的士卒在逐漸靠近此地,饒是如此,那黑影也沒有殺她滅口,隻回身看了她一眼,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
裴時與推門進去時,比藥香更先鑽入他鼻腔的是滿屋墨香,房中鋪了一地的手稿,幾乎無處下腳,裴時與随意撿起幾張,紙上字迹密密麻麻,每一張的内容都不同。
一旁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裴時與轉頭一看,原是沈疏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連衣袖沾上了墨汁都渾然不覺。
裴時與從架子上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目光不由得落在她緊皺的眉頭上。
今天已經是阿旭離開的第三天了,這三天裡沈疏香隻說過一句話。
那天晚上他帶兵趕到時,見到的便是阿旭被利箭穿喉,而沈疏香跪倒在阿旭身邊,一動不動。
衆人一時怔在原地,無人上前。
靜默許久,沈疏香才輕輕說了一句:“都怪我。” 不是他所以為的崩潰大哭,而是十分平靜,甚至聽不出什麼情緒。
可裴時與卻覺心髒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之後幾日沈疏香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個人也消瘦了一圈。
“為何連睡覺也要蹙眉?”裴時與輕歎,伸手拿出她緊握着的毛筆,不想這個舉動驚醒了沈疏香。
清醒過來的沈疏香絲毫沒在意立在她身旁的裴時與,就着剛才寫到一半的手稿繼續埋頭寫了起來。
“别寫了。”裴時與出聲勸道:“已經寫了很多了。”
沈疏香右手未停,好像沒聽見裴時與的聲音似的。
“不要寫了……”裴時與聲音不免提高了幾分,奪過了她手中的筆。
沈疏香一愣,而後從筆架上拿起另一支,繼續寫着,可字迹已經明顯變得淩亂,她停筆将這張紙揉成一團,又拿了一張空白的宣紙,從頭開始寫。
裴時與望着堆了滿屋的手稿,這幾天,沈疏香怕不是不眠不休寫了幾千幾萬份,他直接一掌按在沈疏香的字稿上,擋住她的下筆之處。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那件事……不怪你……”
轉瞬便有一顆滾燙的淚滴在他手上。
“這碑文,我寫得不好……他不會喜歡的。”許久未開口,沈疏香嗓子啞得厲害,伴着細碎的破音:“當初張醫師還惋惜,說我掌心的傷觸及筋骨,免不了影響我以後寫字,我當時還不以為意……想着我本來就不愛寫那些無用的東西……”
“可是你看我現在寫的,真的好差,沒有一份讓我滿意……沒有一份配得上他……”
說完撥開裴時與的手,卻久久未落筆。
“我如今連這唯一能為他做的事……都做不好……”
是這樣沉默的傷心,連哭泣都是無聲的,一句話翻來覆去地說。
裴時與知道沈疏香已經陷入了心魔,逃避他的問話,用這樣無意義的重複的動作來折磨自己。
他多麼希望沈疏香此刻能嚎哭一場,或是狠狠地罵他兩句,甚至把責任全推在他的身上也無所謂,給他一掌,質問他為何來得那樣晚?為何讓城内混入奸細?為何對城内守衛如此松懈?為何還讓奸細逃走?
可是都沒有,沈疏香阖上阿旭的雙眼,頭也不擡道:“都怪我。”
他曾經對阿旭威逼的話如今竟成了谶語。
阿旭,想必你也體會過失去至親的滋味吧,你想讓她也嘗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