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庫杜根本無需推算就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若婦人所生之子有兩頭,國家将有分裂或王将面臨叛亂。”
這一預兆放在人身上是災星,落在牲畜上也不例外。
他當即命人封存畸胎,準備親自攜蔔闆前往王宮,向大王子伊什美-達甘面陳預警。
可他沒走出祭祀院,便被守衛以“妄動神聖物品、擾亂蔔兆”為由帶走。他反抗,卻無力敵過殿前數人,被壓入地牢,關押七日之久。
直到七日後被“無罪釋放”時,他仍茫然。他沖回祭祀院,翻閱七日前的占蔔泥闆,驚覺羊羔畸胎的記錄被抹除。再喚随身侍衛,請求觐見伊什美-達甘,卻被告知大王子突然病重,閉宮靜養,謝絕見客。
危機悄然壓頂,而他唯一的親信、侍女拉瑪,卻也在此時不知所蹤。
“拉瑪?拉瑪!”
阿斯庫杜回到寝處時,隻見門前一名宦官模樣之人靜立等候,而那人的裝扮與埃考拉圖王城的宦官裝扮不同,他脖子上覆蓋着一種黑色布條,上面畫着奇特的紋樣。
“阿斯庫杜大人,”那人神情漠然,“您的侍女犯下重罪,已交由河流審判。”
仿佛雷擊。
他沖出門,奪馬而行,一路直奔城東審判場。途中,他腦海翻湧的是祭祀院被清查的傳言。
畸形胎兒的出現除了是神谕的征兆,同時也是魔鬼的意向。這意味王宮中可能出現了擅長魔法的人,對正常胎兒施加了某種魔法,才導緻了雙頭羊羔的出現。
雙頭羊事件出現後,蘇巴恩利爾王宮那邊的使者竟然要求封鎖消息,關押祭司,徹查畸胎,最終将目标鎖定在占蔔師阿斯庫杜的家中,也就是他唯一的侍女拉瑪的身上。
那一個柔弱的少女怎麼可能是擅長魔法的巫師,這分明是來自蘇巴恩利爾城的陰謀。
老王死後,王後甯利爾坐鎮中部,自稱“國母”,暗中插手王子繼位之争。而阿斯庫杜在大王子陣營中地位不低,若不能除他,就必須先将其孤立。而要孤立他,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身邊的人“背負罪名”。
等他趕到河邊時,一切都遲了。
河灘血水淋漓,屍體已被攔網打撈上岸。那個曾陪他夜讀星象、替他熬藥、給他縫補衣裳的少女,手腳盡斷,雙目空洞,嘴中塞滿瀝青布,雙腿拴着沉石。
這是處決,不是審判。
這如何能活?這如何能通過河神的裁斷!
阿斯庫杜怒極,從身邊的侍衛懷中抽出佩劍,一劍刺在了那審判員的胸口。鮮血自鋒刃上噴湧而出,濺在阿斯庫杜的臉上,也染紅了拉瑪冰冷的屍體,那審判員連慘叫都沒能發出,捂着胸口跪倒在地,瞪大的眼睛裡寫滿了驚恐。
“你們口中的正義,就這般審判一個手無寸鐵的侍女?”
阿斯庫杜低吼道,聲音幾乎撕裂喉嚨,“你們高喊河神的意志,可她連活着跳入河中的權利都被你們奪走了。”
周圍軍士一時愕然。沒有人料到首席占蔔師會當衆行兇,更不敢輕舉妄動。
他不是尋常貴族,而是王室冊封的神意诠釋者,是曾為沙馬什阿達德親自主持國祭的主蔔官。在神與王之間,他一度是橋梁,如今,卻在河灘邊親手斷了這一切。
阿斯庫杜何嘗不明白,這分明是來自蘇巴恩利爾的警告,王城就要變天了,首席占蔔師究竟會站在哪一邊呢?
而就在這陣沉寂中,沒人敢上前阻攔已經幾近暴怒的占蔔師,最後還是一個死士上前,将阿斯庫杜壓倒在地。他的力氣奇大無比,臉色白得吓人,雙目空洞,阿斯庫杜至今都不會忘記那人的模樣。
佩劍被從他手中被奪走,血迹順着他指縫滴落,滴在那具少女殘破的身體上。
“拉瑪……”阿斯庫杜被死死按在地上,卻仍在叫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喚她回來,又像是在咒那些讓她死的人沉入永夜。
随後,他被铐上鐐铐,押往王都地牢。
後來,城中出現流言:首席占蔔師阿斯庫杜瘋了。
但也有人說,他不過是第一個敢與“妖後”正面對抗的人。
那晚,城中風雷大作,雷光照徹神廟群頂。河水倒灌,淹沒了那處執行河流審判的低地。
人們說,那是河神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