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剛入冬,薊城便飄起了雪。
林晚棠身着窄袖胡服,外罩狐裘,青絲束成利落的少年髻,騎在馬上,最後揮手跟姑母道别,随即帶着兩個婢女,三人三騎,往南城門外去。
近幾年,大晉内亂方勉強平定,又禦外敵,軍隊無暇顧及民間,偏僻之地,多有匪寇橫行。
一個月前,她從洛京前往薊城,代家中探望遠嫁的姑母時,蹭了北上補給軍需的隊伍,一路無恙。
如今返程,她又蹭上了回京複命的長風軍。
北疆的戰争持續了快一年,就在數日前,統領漠北的烏桓一族終于投降,徹底退出平城外,且軍力幾乎消耗殆盡,往後數年都掀不起什麼風浪。
大部隊尚需收尾,靖王則奉皇命,帶領長風軍先行回京。
林晚棠一出城,便看見遠處軍隊集結,泱泱一片。
其中一人玄衣銀甲,身姿英武,格外突出,哪怕林晚棠此前隻在宮宴上見過寥寥數次,也能确定,那是靖王封霁。
林晚棠策馬過去,身後兩個婢女緊跟着她。
到了封霁跟前,她正要下馬行禮,封霁卻先開了口,嗓音清冷,語氣平直:“不必行那些虛禮,馬上就要出發了,你隻管跟在我身後便是。”
他說話間不苟言笑,與這城外直來直往的寒風倒是相襯,林晚棠自然沒有疑義,應聲道:“是。”
聽聞靖王行事素來不會給朝中權貴世家什麼面子,肯讓她跟着長風軍走,想來是因為她與封琰的婚約,然而面對未來侄媳,也不見有多少和顔悅色。
林晚棠想到此行的真正目的,無聲歎了口氣,跟在封霁身後,入了隊列,正式啟程。
從清晨到天色黑透,他們往南行了一百餘裡,所經之處多荒僻,偶見村落也是人煙稀少。
過了一處山嶺,風雪幾乎被隔絕在山的另一面,軍隊駐足,安營紮寨。
林晚棠和兩個婢女分得一個帷帳,帷帳中生了一小堆火,沒多久,帷帳裡便有了暖意。
主仆三人圍在火堆旁吃幹糧,火堆上煮着一壺雪水,熱氣一點一點冒起來。
林晚棠有些心不在焉。
她向來是個做事果斷的人,生在世家貴族,榮寵萬千,大多時候順風順水,不需要顧慮付出多少,幾分成敗,因為有家族撐腰。
然而後來她才發現,她隻是沒遇到真正的難事。
兩個月前,她從混亂無助的五年後重回現在,經曆過父兄戰死,家族覆滅,國破山河,被抛棄,被殺死,那短短的半年間,厄運來得目不暇接,猝然将她帶往那一世的盡頭,緊接着再次輪轉,一切重來。
剛重生時,她噩夢不斷,時常高燒,緩了半個月,才重新打起精神,想出對策。
前世的許多事情,都是從封霁之死開始,慢慢走向無可挽回。
封霁會在這次回京路上遇刺身亡,嘉順帝悲恸之下一病不起,沒兩年便溘然長逝,太子封琰即位,長風軍因上位者忌憚被打散,壓迫,再過三年,烏桓聯合西羌,舉兵進犯,大晉卻早已沒了阻擋之力。
林晚棠想出的對策,便是在這次返京途中,阻止封霁遇刺身亡。
靖王封霁與嘉順帝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從先帝時便相互扶持,經過奪嫡,平亂,走到至今,他是嘉順帝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于内可威震朝野,于外可平定八方。
隻要封霁不死,大晉應當不至于這麼快走到絕境。
對于遇刺一事,林晚棠所知并不完全,隻知道長風軍中有刺客内應,而封霁死于五日後的信都。
她對長風軍并不了解,很難憑借自己找出内應,最行之有效的辦法,是驅使封霁親自找出内應,以及避開信都。
林晚棠又多想了一步,若封霁也難以在幾日内确定内應,不如幹脆兵分兩路,将不确定者分作一路,再帶着親信走另一條路,避開信都。
她自認想得周到,要做的事清晰明白,但與封霁見過後,後者的态度仿佛在她面前又豎起一道高牆。
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靖王,不是什麼任她驅使的人,且他還不待見世家,即便她與他親侄子有婚約,也難得半分親近,總是一副冷淡沉肅的樣子。
她要将未來會發生的事說給他聽嗎?
聽聞封霁最厭惡鬼神邪說,她若是說了,恐怕适得其反。
林晚棠越糾結便越煩躁,兩道秀麗的眉毛越蹙越緊,引得兩個婢女注意。
“小姐,可是這點心太幹了?”銀霜問,“水馬上就好了。”
她們先前帶的水路上正好喝完,此時都等着眼前這壺水,眼看水面已經咕嘟咕嘟冒起了泡,金霞立即盛水。
這時帷帳外傳來一道聲音,“林晚棠,烤兔腿兒吃不吃?”
與此同時,三人都聞到了一陣香氣。
太香了,林晚棠脫口而出:“吃。”
随即反應過來外面站着的是誰,尾音又不由得低了下去。
門簾被修長有力的手挑起,封霁沒進來,隻伸進去一根細木杆,木杆上串着一大扇烤好的兔腿肉,都夠林晚棠和兩個婢女分了。
“還不接着?”
林晚棠有些手忙腳亂地起身接過,“多……多謝殿下。”
“嗯。”外面的人淡淡應聲。
門簾早已被放下,有輕微的甲胄擦過的聲音,随即是漸遠的腳步聲。
有熱騰騰香噴噴的烤肉吃,主仆三人都很興奮。
林晚棠吃得心滿意足,除此之外,還默默推翻了上一刻對封霁的看法。
看着不易近人,實則外冷心熱?
一定是這樣,林晚棠将心裡的糾結一掃而空,打算吃飽就去找封霁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