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一時忍不住懷疑,嘉順帝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是……自然是……微臣家族中的宗族之主。”張海忍着痛楚,氣息不穩地道。
他很快就冷靜下來。
張海并非普通人,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二十年前,他是魏皇室的暗衛,跟着聞綱,護送懷有龍嗣的聞貴妃出逃。
當年跟着聞綱出逃者不少,跟他一樣的魏皇室暗衛有五六十,還有聞貴妃及其身邊的親信宮人數位,聞府衆人,淮南王府衆人。
其中暗衛和兩個府邸的一些下人,都是在前朝沒露過臉面的,皆陸續被聞綱想辦法安排了明面上的身份。
有的跟他一樣潛伏在哪處衙門為官,有的被改名換姓,成為便于走動的普通百姓。
至于那些露過臉的前朝人物,隻能委屈些隐藏起來,或是想辦法易容。
張海跟着聞綱逃亡烏桓才兩年,就被聞綱安排了新的身份,他自此從一個隐在暗處的皇家死士,變成了一個每日忙于生計,娶妻生子,同時努力考取功名的普通百姓。
扮演了将近二十年的普通人,張海身上已經看不到半點從前的影子。
暗衛會被培養成冷峻果斷,心無雜念,将生死置之度外,摒棄常人七情六欲,活得像一道殺人無形的暗影。
而現在的他,在同僚眼裡,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會表現出喜怒哀樂,待人熱情和善,且十分健談,會在休沐時約同僚好友去酒樓,變天了會生些小病,不會舞刀弄劍,隻愛舞文弄墨。
扮演了那麼多年,他以為自己不會再有機會做回從前的他,他與僞造出來的張海融為一體。
直到有人盯上他,而他也不夠冷靜,露出了破綻,被人抓住。
再怎麼反省都太遲了,張海如今能做到的,便是忍。
這麼多年來,他雖隻終于魏氏幼主,但聞綱的本事他十分信服,因為聞綱對魏氏忠心,所做之事皆為複魏大業,所以他亦忠于聞綱。
聞綱那麼謹慎,嘉順帝應當不會知道,哪怕他猜到要害他的幕後主使,便是信中的“宗主”,他也猜不到“宗主”是何人。
張海什麼都不會說,最好叫他死個痛快,他身為死士,命該如此。
托幼主的福,這十多年的尋常日子,他過得不錯,死而無憾了。
張海答完嘉順帝的問話,又沉寂下去。
然而嘉順帝下一句話,再次讓他冷靜不下來,面露驚色。
嘉順帝絲毫不理會他糊弄的話,仿佛自顧自地繼續道:“是不是前朝暴君魏帝身邊的犬奴,聞綱?”
張海瞬間咬緊壓根,面部緊繃,才避免自己露出過于驚駭的神色。
可僅僅是細微的變化,也被一旁的天武衛看在眼裡,被嘉順帝透過幕簾間隙看在眼裡。
“果然。”嘉順帝道。
“藏着這麼大的秘密,還能忍到現在,不簡單,今日朕剛在吏部仔細查閱過關于你的卷宗,僞造得不假,說明你至少從十五年前就開始用張海這個假身份,這麼早便幫聞綱做事,你是最初跟着他一同逃出生天的人之一?”
“微臣……聽不懂陛下再說什麼。”
他話音剛落,就被天武衛潑了一身的鹽水,瞬間渾身刺疼,他忍不住抽搐,嘴裡發出極力忍耐的聲音。
嘉順帝繼續往下猜:“這麼能忍,而朕在前朝時,從未見過你,你是聞府養的死士,還是魏皇室?”
誰養的不重要,猜到這個結果,反而讓嘉順帝的心沉了沉。
要從死士口中審出些什麼,比普通人難太多。
嘉順帝吩咐道:“叫太醫在外面随時聽候,既要酷刑拷問,也要吊住他性命,直到問出來為止。”
“還有,立即遣人去将張海府邸圍了。”
張海面色微變。
嘉順帝卻已經起身往外走去。
畜狩署。
李升隻是說回去歇息兩個時辰,卻直到申時末都沒有出現。
同僚發現不對,連忙趁下值結伴去李升的居所尋人。
畜狩署官員的臨時居所都在一處,就在衙門後面的一處大宅子裡,沒人分得了一個小院。
幾人走到李升院外,問守院的小厮:“你家大人呢?”
“大人在屋裡睡覺呢。”
李升回來時特意跟他說,自己身子不适要歇息,莫要打擾,小厮還以為李升告假了一日。
“這李升,居然睡過頭了?”有人驚訝道,這是少有的事。
有人又問小厮:“他一天都沒出來過嗎?按理說午時總會出來用午膳吧,用過午膳就該回衙門了,不至于繼續睡。”
小厮道:“大人說他身子不适,吩咐我午時不用打擾,我還以為大人告假了呢。”
“哎喲,不會是病得不省人事了吧,進去看看吧,老李從來不曠職。”相熟的同僚道。
衆人一緻同意,他們進了院子,站在屋門口敲了好一會兒的門,都沒人回應。
“不等了,踹開吧。”一人說完,直接擡腳踹門。
門開後,衆人擡步進去。
還未到裡間,他們就看見了随意歪倒在羅漢床上不省人事的李升,一旁的案幾上有個沒蓋上蓋的銅壺。
有人過去聞了一下,道:“是酒。”
“身子不适還飲酒,老李不是酒量不好嗎,這是醉暈過去了?暈了半日?”
“許是這酒後勁太大了吧,”又有人過去拿起銅壺,聞了聞,“還剩不少啊,老李肯定沒喝幾口,這味道,聞着是仙客來的玄雲釀。”
“這酒我喝過,喝着叫人飄飄然,起初看似酒勁大,其實虛得很,沒什麼後勁,喝完沒多久就清醒了,要暈成老李這樣,以他的酒量,估摸着得喝個三五壺吧,還得是仙客來那種一尺高的酒壺,不是這種巴掌大的銅壺。”
“那應該不是喝酒喝的,是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