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晏禾垂首凝視季雲徵。
她知道,在自己提出的兩個選擇中,季雲徵即便再如何厭惡自己,也會選擇前者。
隻是他演得精湛絕倫,仿佛真的隻是個走投無路,在痛苦糾結後選擇孤注一擲的少年。
他是沒什麼真心的,所幸陸晏禾也沒有。
陸晏禾擡起右手,食指虛虛停在季雲徵眉心一寸處。
“既然你選擇做我徒弟,那對應付出的代價,你可承受的起?”
“如先前所言,下了禁制,便沒有回頭路。”
指尖傳來肌膚的觸感,回答她的,是季雲徵主動靠近,貼上她指尖的額頭。
少年雙眼閉合,淺密的長睫如振翅的蝴蝶般微微掀動着,略顯灼熱的呼吸撲灑在陸晏禾的掌心,帶起細密的癢意。
“想讓您帶我走,不後悔。”
陸晏禾不再說什麼,分出一抹神識,直接探入季雲徵的靈域之中。
她刻意留了兩成靈力護住自己的這抹神識,防的便是季雲徵示弱是假,想要借機對自己不利。
如果他有這種心思,陸晏禾也必不會讓他好受。
說來,她也很好奇,這個表面少年實際内裡是魔君本君的神識究竟是何種模樣的?
陸晏禾神識經曆短暫黑暗後落入季雲徵的腦中靈域。
隻瞬間,她感受到了落在神識上綿延不絕的痛意和耳邊傳來的巨大的聲響。
“轟隆——!”
刺眼的雷在灰墨色的雲層翻滾,随着熾亮的紫電撕開漆黑的天幕,幾乎是在瞬間劈向了出現在此地的神識。
引靈力護在神識周圍,在陸晏禾飛速撤開的下一息,那道雷劈在神識方才所在之處!
轉瞬間,便形成了個焦黑的土坑。
土坑邊緣翻卷着,被灼燒成碳末的泥土簌簌飛揚,坑底騰起幾縷青煙,散發着刺鼻的焦糊味。
陸晏禾幻化出本尊形貌的神識氣息變得冷凝起來。
珈容雲徵,你果然是個騙子。
然而這個念頭剛剛浮現,耳邊雷聲又緊接着在周圍炸響。
借着天雷的轟下照亮周遭的間隙,她看清了如今靈域中的場景。
眼前的靈域驚雷不斷,夾雜着血般的殷紅潑下,陸晏禾看的分明,那是漫天落下的血雨。
方才神識灼燒的痛感,便是這血雨所緻。
這天雷和這雨,竟然是在整個靈域中無差别的摧毀着這裡的一切,所見之處,全是焦土與腐蝕的水漬。
但卻也完全不是無差别。
她以神識望到了靈域中心那最大的深坑中,所有的天雷都幾乎是已那深坑為中心劈下的。
仔細看去,那深坑底下中仿佛團着某個看不清的黑影。
陸晏禾意識到了什麼,神識波動扭曲,轉瞬便出現在了深坑底部。
“唰!”
護住神識的靈力驟然張開,在頭頂上撐起了片空間,擋下了緊接着落下的天雷與血雨。
刺鼻氣息撲面而來,一低頭,她便看到黑裂焦土之上蜷縮的身影。
“季雲徵?”她朝着那聲音喚出了這個名字。
頭頂的驚雷劈下,那身影猛地一顫,下意識擡頭——對上她的目光。
那張熟悉的漂亮臉蛋上,原本虛弱而萎靡不振的紅色眸子在見到她時,一掃眼底痛苦陰翳,驟然亮了起來。
陸晏禾知道,這是季雲徵的元神。
與其說他是季雲徵,倒不如說他是一隻奄奄一息的半龍更為貼切。
他的身體有七八分被覆蓋在黢黑密布的鱗下,連雙臂都異化成為非人的龍爪模樣,糟亂的發間似乎還隐約冒出兩個尖銳的角。
季雲徵的狀态可謂是慘不忍睹。
雷擊之下,他全身的鱗片翻卷,周圍泛着熔化的暗紅,背後的翅膀毫不留情的被撕裂開來,薄膜狀的翼膜焦枯如碳,邊緣處泛着細弱的青煙。
身後的暗紅色尾巴耷拉在地,前爪爪尖崩裂,凝固的褐色血與新鮮的血液交錯,顯然是在此等天雷之下,舊傷未愈又增新傷,加之從天上漫漫落下的腐蝕紅雨,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好肉。
陸晏禾看着眼前荒誕的一幕,隻覺得季雲徵大概是瘋了。
元神是開拓靈識,擁有自我意識的根基,重要也脆弱至極。
一旦遭受創傷,輕者昏迷失智,重則魂魄受損,身死道消。
修為越高,元神越是穩固,作為魔君的珈容雲徵即便無法完全操控自己的意境,也不可能任由這些詭異的意境死物去傷害自身的元神。
除非——他是演的。
他大可以将自己的元神僞裝成少年期間正常的模樣,現将自己的元神故意折磨成這樣,為了什麼?
總不至于為了博取她的同情?
或許是陸晏禾看向他的神情過于古怪,那半龍化的少年眼中的光芒似乎瑟縮了一下,然後猶猶豫豫地——
伸出龍尾尖,輕輕碰了碰陸晏禾神識的手。
*
珈容雲徵承認自己确實是瘋了。
否則,為何會答應她在自己身上種下禁制,又将半魔面目故意展露在她的面前,将自己弄成這般模樣。
可是。
他想要靠近……她的神識同她的血那般,擁有讓自己安定的氣息。
元神的痛苦無法作假,他任由魔氣肆虐靈域卻不多加約束,疼痛的腐蝕下,本就不清醒的神智逐漸滑坡。
想要靠近欲念越來越強烈,卻在看到她看來的眼神時,他隻敢試探着伸出自己的龍尾,再次喊出了那個稱謂。
“師尊。”
然後,他渙散的瞳孔出倒映出陸晏禾本元神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