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秋眼疾手快地驅劍擋在兩人身前,結出一方堅固的保護結界。
冰盾被強力擊碎,碎晶四濺。
幽深的石窟中,蛟龍緩緩遊動,黑鱗在光照下泛出森冷的光澤。血霧團團,環住它如巨蛇般蜿蜒的身軀。
千年蛟的利爪上拖着一顆雪白發亮的珠子,正是這石窟中光明的來源。
“是妖丹!”雲靖道:“你這妖物怎麼這樣狂傲,敢讓妖丹離體?”
“哈哈哈哈!”蛟龍聞言大笑,豎瞳閃閃發亮,在雲靖和靈秋之間來回打量,“又來了。兩個黃口小兒,你們也想奪本尊妖丹?”
四周血霧迅速聚攏,縷縷融入那顆珠子,原本雪白的妖丹轉眼透出森寒的血光。
千年蛟張開血盆大口,舉起染了血色的珠子。
他擺動身子,冷笑道:“你們看好了,妖丹就在這兒,有本事就來取!”
鱗甲森然,鋒利如同利刃。蛟龍擺尾,猛地一擊,沉悶的撞擊聲在石窟中回響,萬鈞之力,要将天地震碎。
整個水鏡因千年蛟的動作搖搖欲墜,靈秋拽過擋在自己身前的雲靖,将人一把扔到邊上,順手施了個定身咒。
“别礙事。”
她抛下一句話,舉劍向蛟龍撲去。
鐵劍發出危險的低鳴,毫不含糊地斬向千年蛟的心脈。劍峰與鱗甲相接,濺射出刺目的火花。
尖刻的摩擦聲響徹此間,蛟龍身擺動,擊碎周遭石壁。
山石刷刷滾落,靈秋在空中一翻,單手凝出結界。法力裹挾鋒利的碎石猛向千年蛟擊去,生生逼退那護心的鱗片。
铮铮劍意淩空,她一躍而起,鐵劃銀鈎,輕而易舉地占據上風。
什麼千年蛟,不過如此。
靈秋舉劍朝着蛟龍最脆弱的心脈刺去。
她看着妖丹,仿佛已是囊中之物,然而手中鐵劍忽然發出一聲細碎的悲鳴,頃刻之間,在她眼前,在離千年蛟心脈不盈半寸的地方橫生裂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碎成了齑粉。
靈秋還未來得及反應,隻聽蛟龍一聲怒吼,接着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掀飛數丈遠。
她被重重砸向地面,塵土飛揚間,一股銳利的光循着她的蹤迹,直沖命門而來。
靈秋起手結印,隻感覺體内氣息一瞬凝滞艱澀,靈脈鈍痛,竟是周身法力皆被震散。
擊殺不成,反将自己徹底暴露。
她口中鐵鏽味漫溢,死死盯着那道奪命的利光,摸到脈中那道魔氣的封印,正欲強行突破,生死關頭,眼前卻倏地沖出一道人影。
代替劇痛落在身上的是溫熱滾燙的液體。
雲靖跪立在她身前,後背開出大片鮮豔的血色,白皙的面龐飛濺血滴。他口中鮮血似泉水一般汩汩湧出,将她左肩衣袍整個淋透。
一下,兩下。
千年蛟的攻擊盡數落在雲靖身上。
那雙寶石般的眼睛光彩四散,已有油盡燈枯之相,他卻緊緊握劍,死咬下唇,任憑如何也決不願倒下。
雲靖的本命劍插進泥裡,劍身被主人的血吃透,一瞬閃出耀目的光。
他艱難道:“你……快走!”
靈秋看着眼前人,瞳孔驟縮,心下大震。
她反握住雲靖的胳膊,飛身調換二人位置,驅動全身僅有的靈力,結出護體結界。
屏障很快被蛟龍擊碎。她不斷施法,艱難地将重傷的雲靖扛到肩上。
靈秋的血脈天生與常人不同,體内猶如一處永不幹涸的靈泉,源源不斷地迸發生機,受傷之後一向恢複極快。
如今被雲靖這麼一擋,不過須臾,靈秋體内的靈力已經開始重新湧動,隻是時間太短,脈中仍有酥麻阻塞之感,因此法力低微,結出結界幾乎不堪一擊。
不堪一擊,她也一刻不停。
新血覆舊傷,左肩的溫熱觸感越來越深。結界被擊碎後遺留的冰晶鋪了滿地,踩踏之下發出裂骨般的聲響。白玉梅花紋的繡鞋在血污中步步後退,避無可避。
千年蛟又是一記猛攻,眼看招架無力,靈秋縱起一躍,折身躲避。
肩上的雲靖随她突如其來的動作磕上石壁,腦袋與堅硬的岩石親密接觸,發出一聲巨大的悶響,恢複幾分神志。
茫然間,他輕輕動一下手,遠處的長劍立刻拔地而起。
飛泥乍起,銀光閃閃的寶劍飛向千年蛟,攔在兩人身前,暫時抵擋住猛烈的攻擊。
修士的本命劍不容外人觸碰,然而生死關頭顧不得許多,靈秋毫不猶豫地伸手握住劍柄。
長劍在手心震動兩下,容她驅使,猛劈向四周石壁。
刹那間,整座水鏡搖晃不止,無數巨大的石塊滾落,激起百丈高的塵土。
混亂中,靈秋掏出一枚匿蹤符,帶着雲靖穿過亂石,躲進一處石壁崩塌後形成的狹窄洞穴。
微光緩解了不适,同時也預示着蛟龍就在附近。
靈秋将雲靖放下來,第一件事是揪住他的衣領,疾言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掙脫她的定身咒,為什麼擋在她面前,為什麼這麼自不量力?
雲靖咳嗽了兩下,血從口中汩汩湧出,落到她的手背上:“沒有為什麼。我樂意。”
他的呼吸很重,眼神飄忽而渙散。
死亡的陰影在迫近,更令人神魂欲碎的是,眼前的姑娘一動不動,仿佛對他的生死毫不挂心。
雲靖看着她,不禁悲從中來,哽咽道:“我都要死了,你怎麼一點也不傷心?”
靈秋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轉,終于注意到他額角那道鮮明的撞痕,靈光一現,心道:“生死關頭,世上怎會有人樂意擋在我身前?或許他從小腦袋就不太靈光,方才又被從天而降的毽子砸得更壞了,因此才會做出匪夷所思之事。”
這麼一想倒也合理。
人雖好看,卻是個缺心眼。
她沉默不答,愈發無語地看着他。
見她這般,雲靖不禁哭了出來。
然而他雖傷心欲狂,卻絲毫不悔,眼含熱淚,自在心底暗暗思慮起身後事。
他努力拉住了靈秋的衣袍,悲傷地說:“在我死前,你能不能答應我最後一件事?”
“什麼事?”
“把我的屍身帶回去給我爹娘。”他頓了頓,“還有外面草叢裡的那個修士。你能不能把他的屍身一并帶出去?”
其實這樣已經是兩件事了。不過靈秋還是問道:“你認識他?”
雲靖搖頭:“他的家人一定都在外面等他回家。”
靈秋聞言輕輕将衣袍從他手中抽出來,道:“你都快死了,還記挂别人做什麼?”
雲靖卻幾番懇求,堅持要她應下。他說得懇切,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靈秋将手抽開,隻聽雲靖接着道:“人死之後魂歸故土,身在何處其實并不重要,隻是活着的親友心懷牽挂,若死不見屍,定會憂心忡忡,日夜不得安眠。淩秋,你就當做一件好事,好嗎?”
靈秋低頭摩挲着手,石窟内穿過微涼的風,輕輕撥弄着周遭腥甜的血氣。
魔族也有死亡,隻是死去的魔化作塵土,徹底消散,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靈秋不明白凡人如此執着于一副死去的軀體,早在洞穴外看雲靖替那修士收屍時就十分不解。
她六親緣淺,從未考慮過身後事,當下見雲靖眼中含淚,十足可憐,頭腦一熱,不由應道:“我答應你就是。”
說完又有幾分後悔,心道:“同樣一條性命,人族不僅可以輪回轉世,死後還有軀體留存,而魔族卻隻能于碧落黃泉灰飛煙滅,再無重來之機。說到底,凡人才是被天道偏愛的那一方,老天還真是不公平。”
想到這兒,靈秋愈發後悔,兀自瞪雲靖一眼,卻見他朝自己微微一笑,眉眼俊秀至極,青絲微亂,猶似琵琶半遮面,胸中煩躁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