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劍斜斜插在遠處,更遠的地方,昏迷的蘭翹安然躺在樹下,身邊環繞着一圈又一圈護體結界。
“雲靖,雲靖,你聽得見嗎?醒醒……醒過來!”
靈秋拍了拍他的臉,嗓音中是從未有過的疲憊與沮喪,見他目光依舊渙散,深深歎出口氣,終于站起身子。
她正準備去察看下一個人,手腕卻突然被他拽住。
雲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大夢初醒。
“……淩秋?”他喃喃喚她,像是夢呓。
靈秋愣了一下,快速眨了兩下眼睛,仿佛強壓下什麼情緒,語氣卻很冷靜:“你中了幻境迷障。”
雲靖感覺指尖摸到某種粘稠的液體,他低頭一看,赫然瞧見靈秋手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她的靈脈上有數道傷口,正在齊齊往外淌血,最重最新的那道傷口上還殘留着凝霜的劍氣。
刹那間,記憶如潮水般倒灌回腦。
他在幻境之中割下自己的狐耳,拼命揮劍斬向狐妖,所作所為在她眼中分明是瘋狂的自殘。
不遠處,遊觀青和蘇韫珩并排靠在樹下,顯然已經力竭。他們的眼睛大大睜着,卻顯示出迷蒙的灰敗,顯然依舊沉浸在幻境裡。
二人周圍被人布下密密麻麻的禁锢結界,陣仗大得像是鎮壓兇獸。
究竟發生了什麼已經不言自明。
雲靖擡手輕輕撫上靈秋的臉,這才發現她渾身上下都是符咒與刀劍留下的傷痕。
三人之中,隻有他一個劍修。
心底有什麼東西在這瞬間轟然下墜。
“不……不是這樣的。”他急切地撐起身子,卻因力竭虛脫一頭栽倒,勉強撐住,“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看見……我看見你……我、我……”
話說到一半,他便哽咽起來,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砸在靈秋的手背上。
“對不起……我以為剛剛那是真的……我不知道,對不起……”
他顫抖着替她擦去臉上的血污,顫抖着往她手腕上的傷口輸送靈力,體内靈脈艱澀的疼痛卻比不上心頭痛楚的萬之一二。
“我傷到你了……我一定是瘋了……我怎麼能傷你……我怎麼敢……”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神越發絕望。
嘶吼聲,戰鬥聲,幾人在幻術中自相殘殺的情景仿佛還曆曆在目。一片混沌中,隻有她一個清醒的人,與他們纏鬥不休,直至力竭。
“都怪我,都是因為我修為不精,才會被幻境迷惑。”
靈秋看着手腕上緩慢愈合的傷口,冷硬道:“你知道就好。”
“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她淡淡地說:“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先把你們全部砸暈。”
天知道她剛才有多絕望。隻差一點,就一點,她就忍不住要對這三個人痛下殺手了。
可是不行。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殺人也要有個先來後到。
聞人氏、宋氏,她要一個一個,一家一家地殺過去。
靈秋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冷靜。
她低着頭,雲靖的心髒猛地一緊。
周遭像是驟然空白了。
他以為她委屈到了極點,強撐着,終于露出一絲破綻。
雲靖胸口頓時泛起一陣酸意,像被人持刀親手剖開。他沒有說話,隻是顫着手微微傾身,輕輕抱住了她。
這是一個很輕很輕,幾乎察覺不出的擁抱。他沒用力,隻敢将她慢慢拉近懷裡,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到她的傷口。
“對不起……”他的聲音啞得不像話,“都怪我。”
靈秋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
他們的關系什麼時候好到這種地步了?
整個逍遙派也就隻有大師姐和小師妹這樣抱過她而已。
她正想從雲靖懷中抽開,忽然之間,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的後背,一下下拍着,如同某種無聲的安慰。
他輕輕哄她:“沒關系……我知道你很委屈,這件事都怪我,都怪我們,都是我們的錯,你要是氣不過,我乖乖讓你刺回來,多少劍都可以,好不好?”
說着,他揮手召來凝霜,果真擺出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
靈秋怔在原地。
其實也沒那麼委屈。
但她實在沒想到他居然會愧疚到這種程度。
心髒某處忽然被什麼東西輕輕敲打了一下,靈秋安靜了半刻,低聲說:“你真的,什麼肯都聽我的?”
雲靖一愣:“當然。”
靈秋舉起左手,在他眼前活潑地晃了幾下:“那你現在就給我把這個莫名其妙的東西解開。”
“好。”
雲靖吸了一口氣,施法解了兩人手上的千裡同心繩。
靈秋靠在他肩上,暢快地晃了晃手,又道:“除了這件事,你可還願意聽我的話?”
“願意。”雲靖點點頭。
“那麼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仆人。我讓你往東,你決不能往西,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不許有二心,更不許有疑議。如何?”
靈秋從他懷中撤出,半眯起眼睛盯着他,片刻,終于得到一句近乎微弱的“好。”
她眉眼一彎,忍不住笑了。
出了魔域十年,在逍遙派過了那麼多年親力親為的苦日子,還是頭一回擁有仆人。
生活真是越過越好了。
靈秋伸手,像揉小狗似的揉了揉雲靖的頭發:“從現在起,不許再用靈力替我療傷。”
雲靖怔住了:“可是你傷得很重,若不及時醫治……”
“我說了,不許。”
靈秋打斷他,語氣平靜:“你剛剛才答應了我不能有疑議。”
雲靖望着她,像是想到什麼,眼神漸漸軟得一塌糊塗,連聲音都小了幾分。
“你是擔心我對嗎?沒關系的,我可以的。”
他垂下眼睛:“還是……你還在生氣嗎?我剛剛那樣……你是不是不想再欠我……”
“不是。”
靈秋心道:“要是傷都治好了,上去還怎麼在所有人面前賣慘?不賣慘,又怎麼能讓人心服口服,方便她後續殺人放火呢?”
然而這些話,靈秋是絕對不會告訴雲靖的。
她看着他渴望的表情,神色一頓,順着他的話說,笑道:“我當然是關心你啊。”
很好。
就是這樣。
雲靖慌亂地低下頭,錯開了她的目光。
靈秋正松了口氣,片刻,又聽見他說:“你的裙子皺了,頭發也亂了,我可以……”
“不必,我覺得這樣很好。”
靈秋指了指旁邊失去意識的三個人:“我們還是趕緊找路,帶着他們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