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雲海川露出笑容,“這兩個劍修的實力不俗,且均在你我之上,除非他們中的哪個不幸在這霧中撞死,否則今年進太霄辰宮的名額已經被占去兩個了。”
言下之意是他的機會渺茫。
薛成昭道:“試煉尚未開始,一切皆有可能。我既存了争取的決心,又何懼路途艱難。況且,能與強者同台競技,何嘗不是一種莫大的幸……”
他話還沒說完,又被天上的動靜吸引了注意。
一道飛虹劃過,緊跟着,隻見方才消失的劍光去而複返。這一回,一個身着樸素的少女緩緩落至他身前,整艘船随着她降落的動作向前輕簸了一下。
少女怒目,對着白茫茫的霧氣說:“倘若這就是你全部的實力,我想我們不必再打了,立刻滾下來跪在我面前受死,否則别想留半個全屍。”
她的眼睛明淨清澈,整個人如同一枝亭亭淨植的新荷,随橫眉怒目卻難掩清隽脫塵、玉質天成。
薛成昭一時看得呆住了。
像是對身後的目光有所感應,少女皺眉,轉頭瞪向他。二人四目相接,薛成昭忙拱手彎腰,做出恭敬見禮的姿勢。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自薦,下一瞬,一道绯色劍光突然自濃霧中射出,直朝這個方向沖來。
刷——
少女出手将這一劍斬碎,殘存的浮光落在薛成昭腳邊,甲闆上立即出現一道漆黑的裂口。
“對無關之人出手,雲靖,你可真有出息。”
雲靖?
薛成昭聽到這個名字,當即往天上投去一道驚訝的眼神。
莫非是從前太虛宮内赫赫有名的首席大弟子、他唯一的嫡系大師兄、師父成日挂在嘴邊的無情道天賦至強——銀霜樓的少樓主雲靖!?
薛成昭難掩激動,轉頭看向雲海川,對方卻是一臉的氣定神閑,兩眼一眯,酒壺一拿,端得是一副看好戲的姿态。
船艙内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天上跟着傳來雲靖的聲音:“我沒想傷他,隻不過是提醒你,你要打的人是我,莫要因為無關的人分神,否則誰勝誰輸可就不一定了。”
少女聞言低頭看了看地上焦黑的裂口,環顧四周,目光落到寫着“聞人”二字的船帆上,思索片刻,再次飛身躍起,利落地消失在濃霧間。
“淩秋在哪裡!?”
過了許久,聞人雙雙終于從船艙中跑出來,氣喘籲籲地撫着胸口,一臉急切地向甲闆上的兩個人提問。
“表姐,你這是……”薛成昭聽到那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表情還有茫然,一旁的雲海川已經迅速伸出手,輕輕指了指天:“在那兒。”
聞人雙雙聞言眼神一亮,顧不得其他,提劍便往她指的那個方向飛去。
“表姐!”
眼看她就要消失在濃霧間,薛成昭快跑幾步,追到船舷邊緣,沖着她的背影大聲呼喚。
聞人雙雙頭也不回。
薛成昭轉頭遞給雲海川一記眼刀,後者頗為無辜地聳了聳肩:“看什麼?日行一善罷了。”
霧氣中,靈秋一面與雲靖打鬥,一面用餘光瞄向下方聞人氏的船。
耳畔傳來喧嚣的雜音,伴随鐘鳴,是仙尊宣布試煉正式開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向江面結界,靈秋感受着周遭氣場的波動,某一瞬間閃身躲入霧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抛出一道咒,直射向聞人氏船體。
轟——
下方突然爆發一陣巨響。雲靖猛地停下手上動作,驚訝地看向那方,隻見江面漩渦聚集,聞人氏的船被江水拖曳着,不受控制地轉了個弧度,撞上一側的峭壁,側翻進滾滾的江水。
木闆的碎裂聲夾雜着浪濤聲傳至上空,江面猛地炸開一道銀白的水幕,飛濺而起,像一朵被暴力撕開的浪花。
無數人影翻落,身體撞擊在周遭鋒利陡峭的山壁上,迸濺出道道鮮紅優美的曲線。
有人驚呼着求救,雲靖欲飛身上前,靈秋卻已在空中飛快動作,幾筆畫出入境的陣法。
刹那間,天地風雲飓變。
狂風驟起,藍色的陣心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風雲詭谲中,漩渦如同一隻巨口,攪弄風雲,飛速吞噬起周圍的濃霧。
山色顯露,四周景象逐漸清晰,此間天地迎來久違的清明。
風越來越狂,吹動兩人的衣袍獵獵作響,一片混亂中,雲靖看一眼下方被血染紅的江面,咬牙往前一躍,一把托握住靈秋的手臂。
強大的吸引力瞬間将兩人拉扯進陣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終于開始平息。漩渦越變越小,逐漸退化成空氣中微不足道的一個黑點。冰藍色的陣法淡化無蹤,四周漂浮止步的霧氣轉瞬蜂擁直上。濃白迅速消弭了空隙。
江依舊是江,霧依舊是霧,結界依舊是結界。一切歸于平靜,除了一片狼藉的江面、泛紅的江水和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血腥氣,這裡……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淩秋?”
黑暗的洞穴中,雲靖跪在地上,一面喚她的名字,一面伸手胡亂地摸索。兩三下,他往前探了探,觸到一隻冰涼的手,毫不猶豫地緊緊握住。
驟然被人捉住,突經劇變薛成昭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縮了一下,誰料雲靖竟立時将他的手握得更牢,出聲安慰道:“是我,沒事的,别怕。”
呼——
他指尖倏地燃起一道火,幾乎同時,薛成昭激動地開口:“大、大師兄,我……”
“你——誰是你師兄!”
薛成昭話沒來得及說完,隻聽雲靖驚叫一聲,将他的手往外飛快一扔,罵道:“怎麼是個男的!?”
說罷,他也不管薛成昭反應如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舉着指尖的火,急急往四周看了一圈,終于瞧見不遠處趴倒在地上的少女,快步跑過去。
靈秋渾渾噩噩地爬起來,一眼就看到雲靖指尖炫目的火光。
心神定了定,她伸手拍拍衣裙,啪嗒一聲,身上掉出兩隻竹筒,磕在地上,骨碌碌地滾。
雲靖眼疾手快地撈起一隻,定睛一看,是枚幾近失效的火折子。
他将火折子遞給靈秋,與此同時,另一隻手也伸向她,同樣捏着一枚火折子。
一時間,靈秋和雲靖的目光紛紛落到這位陌生人的臉上。薛成昭被兩人盯着看,有些羞赧地垂下頭,見禮道:“在下登州薛成昭,見過大師兄、淩姑娘。”
他将火折子遞到靈秋面前,有些怯道:“偶然撿到姑娘的東西,物歸原主。”
靈秋看了看面前兩隻伸出的手,率先接過薛成昭手上的火折子,道出一句謝,在腰間妥善放好後才擡頭去拿雲靖手上的那枚。
“淩、淩姑娘不必如此客氣!”
薛成昭向她抱手回了一禮,雲靖當即冷冰冰地睨他一眼,開口道:“登州薛氏,還以為你們沒資格來參加陽華仙會呢?既然來了,不在船上好好待着,跟到這兒來做什麼?”
“還能為什麼,還不都是為了聞人雙雙那個瘋子。”
薛成昭沒回答,他身後,一襲玄色勁裝的英俊少女自黑暗中徐徐走出。
她皺着眉,單手揉着額頭,一面說話,一面拿過腰間藤壺猛灌下一口烈酒。
“海川?”薛成昭轉過頭,驚訝地看向她:“你也掉進來了?”
他奶奶的我不是和你一起來的嗎?
雲海川看看薛成昭,又看看剩下的兩個人,深吸一口氣,直伸出長臂,将擋路的薛成昭往邊上一撥,走到幾人中間。
刷的一聲,她指間也燃出一簇火。整個小天地瞬間被更為廣闊的光暈覆蓋。
“你是雲靖?”二人平視,雲海川将眼前的少年上下打量一番,又轉過頭看向靈秋,“你就是‘古今天資第一人’?”
她長得很高,長身玉立,看她時微微向前俯下身子,喚的是她在同輩修士間的綽号。靈秋擡眼望着雲海川,清晰聞見她身上濃重的酒氣,像逍遙散人平日間最愛喝的“竹青”。
也不知道聞人氏的人死了多少?眼前這兩個從沒見過的又和他們是什麼關系?要不要趁在這秘境中的功夫将這二人解決了……
靈秋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腦中想着的全是這些事。
雲靖閃身橫插進兩人中間,将靈秋連同她專注的視線一并擋在身後,蹙眉盯死眼前的雲海川,問道:“你又是誰?”
究竟是從哪兒跑出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人?
他言語間的警惕清晰可見,雲海川卻兀自露出一個笑容,朝薛成昭投去一眼。
“我是雲海川。”
她報出自己的名字,眼神一轉,伸出左手,指了指雲靖身後:“你擋光了。”
雲靖聞言急忙轉過身,隻見靈秋正在腰間摸索,臉色僵硬,額間已蒙蒙地籠上了一層細汗。
他心髒一縮,手下意識動了動,到底沒伸出去,隻将火舉得離她近了幾寸。
薛成昭被雲海川這麼古怪地看了一眼,鼻尖酒氣浮動,心下掠過一絲煩躁,終于想起正事,上前解釋道:“我二人本是來參加陽華仙會的最後一次試煉,不想目睹表姐聞人雙雙沖入濃霧,失去蹤迹。原本正在霧中尋找,未料行至一處,忽感一陣狂風,接着便被卷入此地。”
他看着雲靖和靈秋,卻見話音剛落,二人面上都有掩飾不住的冷意。
薛成昭一時惶恐,試探問道:“莫非大師兄和淩姑娘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