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薛成昭的義憤填膺不同,作為受害者的阿紫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
他溫和地朝幾人笑笑,帶着他們繼續往前行進,沒過多久便走入一條狹長的隧道。
隧道那頭,新鮮空氣帶着料峭的冷意撲面而來。與阿紫周身散出的寒氣不同,這回,這股冷意從幾人腳底竄入,一下貫穿整個軀體,帶着從皮膚表面直達心肺的尖刻銳意。
四人心頭皆是一凜,雲靖下意識捏緊了劍,靈秋則死死盯住了一側昏暗的石壁。
薛成昭打了個冷顫,快步趕上走在最前面的阿紫:“阿紫兄,此地為何突然如此寒冷?”
阿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管步履不停地往前走,連頭也不回。
自斜後方看去,青年的側臉半隐在黑暗中,那道雲海川留在他身上壓制寒氣的禁制螢螢地閃着微光,照得臉頰皮肉白而剔透,好似剝了殼的荔枝。
薛成昭忍不住伸手拍上他的肩。
二人剛接觸,阿紫便猛地站定了。
瞬間,掌心傳來一股刺骨的冰冷,紮得薛成昭直抽氣。
“嘶——阿紫兄?”
他忍不住喚他,阿紫卻不肯轉過身。
“阿紫兄?”
薛成昭心道許是方才的血蠱一事冒犯了他,正想再上前一步誠心解釋,隻聽得咔嚓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突然自内部開裂,緊接着,眼前原本潤白的側臉迅速塌陷下去,像一層幹涸的殼被某種由内而外的力量撐裂。
幹癟的皮膚在鼓動,裂縫漆黑的紋路開始扭曲,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皮下緩慢地蠕動,毛孔不再是毛孔,而是一個個微小的洞穴。
阿紫的眼球開始融化,兩顆圓滾滾的珠子從眼眶中緩慢垂落,像熔鐵滴入塵土,發出刺耳的“滋滋”聲,在死一般寂靜的空氣裡顯得格外鮮明,鮮明又詭異。
他僵硬地轉過頭,臉上兩個漆黑的空洞正對着薛成昭,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唇卻在須臾間崩裂成為無數細小的碎片。口中噴湧而出的不是鮮血,而是一股沙質的塵,夾雜着某種陳舊的腥甜氣味,讓人忍不住幹嘔惡寒。
薛成昭呆滞地看着這一切,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感到細碎的砂礫迅速挲過掌心,瞬間,方才還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阿紫就這麼毫無預兆的化作一張空蕩的皮囊,撲向腳下,塵土飛揚。
他原本站立的地方隻剩一道閃着金光的禁制,悠悠飄落。
一切發生得太快,薛成昭怔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身後,雲海川和雲靖皆是一驚,好在反應迅速,回過神便立刻疾步上前,圍着阿紫消失的地方仔細探查。
那道禁制靜靜躺在地上,如同憑空出現。
雲靖伸手按了按那塊空無一物的地面,除了透骨的寒氣,别無所獲。
“難……難道此處就是阿紫口中的龍宮?他帶我們找到地方,然後就……自、自己遁地而走了?”
薛成昭很快從震驚中緩過神,找到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
然而他轉頭看了看四周,除了離得更近一些的绮麗壁畫外,石窟中的景緻與一路走來并無任何不同。
似乎不算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
雲海川和雲靖對視一眼,都沒有接話。
空氣凝滞了幾秒,雲靖率先站起來,看向靈秋。
此處并沒有任何一絲法術的氣息,也就是說,阿紫并沒有使用任何遁身術,而是實實在在地在衆目睽睽之下皮肉剝離,化成一捧塵土,消失在了地上。
換言之,他是真死了。
如此突然而獨特的死亡方式,在修士的認知裡,隻可能存在于一種東西身上——那便是魔族。
與世間萬千生靈不同,魔族的死亡是徹底的消散,沒有軀體的保留,也沒有魂魄的轉世,死對魔來說是完全的終結。
死去的魔化作塵土,消散在天地之間,死狀就和眼前的阿紫相差無幾。
他和雲海川幾乎同時意識到了這點,紛紛警覺,可任憑兩人如何查探,始終找不到哪怕一絲殘餘的魔氣。
雲靖看着靈秋,思緒一度陷入焦灼,像是無可奈何,無聲詢問她的幫助。
靈秋沒有直接開口。除了狹窄空間所帶來的不适,她心底也正接二連三地浮出問題。
思索良久,她走到石壁面前,指着四人昏暗的影子:“先前我的确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譬如,這個‘阿紫’沒有影子。而且,你們也聽到他剛才對薛公子說的——他在這秘境中五百年,從未見到過任何人。”
靈秋道:“陽華仙會辦了可不止五百年,每屆參賽的修士想奪取魁首,也都必須進入此處秘境。”
薛成昭倒吸一口涼氣:“難……難道我們撞見鬼了!?他就不能是因為害怕龍王之威,遁地而走了嗎?”
雲海川道:“查過了,沒有任何用過法術的痕迹。而且此處顯而易見,和他口中的龍宮毫無關系。”
她接着補充:“除了鬼魅,若果真按淩姑娘所說,也可能是試煉途中刻意設置的幻象。”
“不可能。”靈秋毫不猶豫地否認了她的猜想,“幻象周身不會有寒氣,而且即便幕後操縱之人法力高超到能使之化作實體,也斷然承載不了你所下的那道禁制。”
“況且……”她看向前方,将手伸進冰涼的空氣裡,轉過頭,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薛成昭,惡意的語氣輕如呢喃,“你們不覺得嗎,眼下這股,不像寒氣,更像……”
“你你你你……”
薛成昭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眼搞得汗毛豎立,心跳失控,連帶着話也說不清楚。
成串不着調的“你”中,雲靖走入二人中間,隔斷交彙的目光,握緊了腰間的劍。
“陰氣。”
他看着深不見底的隧道,補充了靈秋沒說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