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将目光移向他的小腹——衣袍完好,不曾剖裂。
總算松了口氣。
接着便是憤怒。
心裡像壓着一團亂糟糟的火,燒得她眼眶發顫。
又是這樣。
萬丈崖下的情景曆曆在目。
為什麼總是這樣!
靈秋死死盯着雲靖的眼睛,沒有後退半步,反而一步步,慢慢地朝着凝霜劍的劍鋒走了過去。
長劍劇烈顫抖着,千裡同心繩晃動,帶起鈴音洶湧,不斷敲打着耳膜。
一寸寸,隻一步,劍尖就要劃破血肉。
雲靖突然猛地一顫,像被無數細小的線纏住,痛苦地繃緊了身體。
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啞的嘶吼,凝霜抖得幾乎難以握住。
随她步步走近,他咬緊牙關,顫抖着步步後退。
痛苦仿若淩遲,鮮血順着劍柄流墜,在地上砸出爆裂的花紋。他的指尖深深扣進掌心,連骨節都泛白。眼底深處,那一絲被痛苦碾碎的清明始終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
不能。不能。
像刻意的折磨,每走一步,耳邊的鈴音就歡快一分。
靈秋眼見他步步退後,拼命抵抗着蠱蟲的控制,眼中那一點點深埋的清明如暴風中的火燭,微弱卻固執地閃爍。
長發散落,微濕,劍眉星目,眼尾因忍耐泛出潮紅。
那是一種脆弱又堅定,破碎又熾烈的美。
做得很好。
靈秋着迷地凝望這張狼狽得近乎凄美的臉,一步步,終于逼得他退無可退。
背脊抵靠在冰冷的水晶壁上,雲靖眼底晃動出痛苦與掙紮。他顫抖着,一點點放下凝霜劍。
頭頂月光忽然亮了幾分。
下一瞬,長劍毫無預兆地擡起,沖向她。
在即将刺中靈秋的那刻,雲靖猛地反轉劍鋒,将凝霜劍狠狠沒入了自己的小腹。
噗嗤——
鮮血炸開,仿佛用盡力氣,最後一絲清明也徹底消失在他臉上。
凝霜順着皮肉剖開,靈秋心頭一震,幾乎本能地傾身上前,徒手握住劍鋒。
淋漓的血從她手心湧出,滴落在雲靖的傷口上,幾乎同時,靈秋扣住他的手腕,将凝霜劍奪過,飛扔向一邊。
鮮血随迅疾的動作飛濺到雲靖臉上,落進他布滿血絲的眼睛。
瞬間,他身形一頓,整個人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生生拽住,僵硬在原地,瞳孔劇烈收縮,像溺水的人突然掙紮出水面。
落到靈秋手上的除了溫和的修複靈力,還有某種滾燙的液體。
她以為是血,驚愕地低頭,見到的卻是一灘透明的水色。于是再度驚愕地擡頭,隻見面前的人低着頭,肩膀無聲地顫抖着,像一座随時會崩塌的殘破城牆。
血污順着臉頰滑落,随之而下的還有晶瑩的淚珠。
靈秋内心大震,整個人都揪起來,呆滞地跪在原地任他為自己療傷,既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恢複理智,更不知道他突然哭起來的原因。
頭頂的月亮從淺黃變成深黃,明晃晃地照得人心裡發慌。
兩人手還握在一起,确切地來說,是她還死死反扣着他的手腕。
靈秋慢慢放開,在記憶中反複搜刮,終于,擡起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
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手背上,是更劇烈的顫抖和更沉默的哭泣。
沒用。
靈秋咬下嘴唇,心下一動,終于傾身上前,輕輕抱住了他。
懷中人猛地一震,随即像徹底崩潰般,扣緊了她。
一聲極輕極啞的嘤咛從他喉間溢出,緊接着,再也抑制不住,低低啜泣起來。
雲靖把臉埋在她的肩頸間,指尖扣着她的後背,力氣一開始大得像要把她按進骨血,後來又猛地松開,像生怕她窒息。
肩上濕哒哒的一片,有些難受。靈秋伸手拍拍他的背,像從前安慰蘭翹一樣安慰道:“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别哭了,好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又被控制,又傷了你……對不起……都怪我……”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顫抖得厲害,像碎晶哽在喉嚨裡,每個字都帶着深深的自責與痛苦。
靈秋感受到他在發抖,呼吸裡血與淚混在一起的味道莫名有些酸。
她拼命眨了眨眼睛,驅散這種莫名其妙的不适感,低聲道:“沒關系啊,你怎麼會傷得了我,方才是我自己去握劍的。”
而且……似乎正是因為她被劍劃傷,他才會忽然恢複理智。
雲靖還抱着她,一邊哭一邊固執地道着歉,血腥纏繞中,某個被壓在心底的念頭突然像針一樣狠狠刺破了靈秋混沌的思緒。
都怪他的眼淚,居然讓她忘了這件事!
靈秋猛地松開手,推開懷中的人。
雲靖一時怔在原地,像隻被抛棄的小狗一樣,紅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懷中餘溫還未散去,心卻猛地空了一半,可是下一瞬,靈秋忽然毫無預兆地捧起他的臉。
雲靖呆呆地看着她,眼睫撲閃,整個人輕輕顫抖着,緊緊攥住了衣袍,抿住嘴唇。
靈秋俯下身,額頭幾乎貼着他,呼吸急促,眼中閃着急切的光。
“沒錯,就是這樣!”
她一笑,整個世界都明亮。
雲靖忍不住跟着癡癡彎起唇角,眼角還挂着晶瑩的淚光。
然而,他還沒反應過來,靈秋立刻撤開身體,轉身跑向一邊。
剛剛愈合的手心又被劃開,她走到薛成昭和雲海川身邊,挨個往他們的七竅五官滴血。
長長的光帶跨越了整座廢墟,一頭一尾,将兩人連在一起。
手腕上是漂亮閃光的同心結。
皺皺的裙擺在破碎的空氣中揚起,雲靖跪坐在原地,怔怔望着她,眼中一點點浮起濕潤而熾熱的光芒。
有道法術他學了很久,終于可以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