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秋心道:“人妖相交一向為仙門世家所不容,說不定阿紫死後潛入江底對各路修士大開殺戒的原因正是由愛生恨。這兩人現在看起來關系好得不得了,一起出逃,想必就是傳說中的‘私定終身’了。”
看出阿芙的憂慮,阿紫放下手中的活,轉身擁住她。須臾,突然想到什麼般,眼神一亮,對她道:“芙娘,你等我一下!”
說罷,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村中老槐樹下,清晨的陽光灑在樹根上,照出一座用枯葉雜草堆出的小狗窩。
老黃狗疲倦地卧在草葉堆裡,正眯着眼睛打盹,聽到動靜,不鹹不淡地瞄一眼來人,連姿勢也懶得換。
阿紫操着鬼鬼祟祟的步伐跑到狗窩面前,在身上掏來掏去,摸出一小塊幹巴巴的餅,一點點掰碎了,客客氣氣地遞到老黃狗嘴邊。
“小黃小黃,我們先前可說好了,如今我娘子整日郁郁寡歡,你可得幫幫我。”
老黃狗低頭嗅了嗅他手上的碎餅,伸出粗糙的舌頭一一舔幹淨,撐起身子從狗窩裡走出來。
靈秋這才看見原來這狗身子底下還卧着好幾隻剛出生的小奶狗。黃的黑的,什麼花色都有。
除了最邊上那隻最花的,小狗崽們全都擠在一起,緊緊閉着眼睛,睡得很死。
那花狗崽子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滴溜轉個沒完,在看到阿紫的瞬間,激動得放聲大叫起來,表情竟然十分憤怒。
“诶?”
阿紫原本還在犯難,頃刻便被這隻大叫的小花吸引了注意,伸手拎着它的後頸,将狗提溜出來。
“幹脆就選這隻活潑的好了!”阿紫溫柔地替小花順毛,站起來對着老黃狗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多謝小黃,你的大恩大德,我此生定然銘記于心!”
靈秋心情複雜地跟着他彎腰。
目送老黃狗躺回狗窩,阿紫抱着小花狗,快步跑回家。
“當當!”
他非常有心地沿路精選幾朵野花,将小花狗隆重打扮一番,蒙着阿芙的眼睛,将人領到外面,給她一個驚喜。
說實話,此人的審美真是……一言難盡。
靈秋看着小花狗腦袋上浮誇的花圈,忍不住默默吐槽,沒想到阿芙卻十分捧場。
她尖叫一聲,飛跑過去将小花狗抱進懷裡。
即使在逃亡途中,阿芙和阿紫還是四處找來工具材料,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在小茅屋外面替小花砌了一座牢固的狗窩。
誰知這狗十分不識擡舉,站在院子中央,橫眉冷對,說什麼也不往自己的新家挪動一步。
靈秋看着阿紫手上被木屑劃破的細小傷口,回想他方才做工時笨手笨腳的模樣,心道:“此妖物怕是初入世間,還未習得為人的諸多技能。”
不過他待阿芙倒極好,一整天下來也隻讓她順手遞了些東西,重活累活碰也不讓碰。
阿芙盯着面前犯倔的小花狗,徹底沒了轍,一臉挫敗地走過來,阿紫連忙将受傷的手往袖子裡藏了藏,露出笑容,親昵地去哄她,絞盡腦汁地想來俏皮話,一套接一套,不多時便逗得她笑起來。
然而阿芙嘴角雖然上揚,眉間憂色卻絲毫沒有消退的意思,眼中愁意如一潭秋水沉沉,叫人難以望透。
阿紫大概也能看出她的遲疑,但他并未挑破,隻是安撫般将人攬入懷中。
遠處的風吹過山林,草木如浪潮般翻滾蔓延,夕陽燦爛,投下兩人交疊的側影,落在院子裡,輕輕地晃動。
炊煙陣陣,農人歸家。遠處人聲鼎沸,這方小院卻安靜得像桃源世外。
懷中人的發絲蹭在下颌,帶着一點熟悉的氣息。
靈秋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情緒,像一杯熱茶,捧在手心,茶香與熱氣一點點流入心裡,滲進骨頭裡。
她知道這是阿紫的感受。
這晚,阿芙自告奮勇下廚,飯菜端上桌,阿紫夾起一筷子塞進嘴裡,露出驚喜的神情,稱贊道:“好好吃!芙娘的廚藝越來越好了!”
放屁。
人間十年,靈秋恐怕從未嘗過如此難吃的東西。
隻一口,她便渾身難受,此刻若換了自己的身體,恐怕早沖到一邊,心肝脾肺都要盡數嘔出來。
然而阿紫卻像全無味覺般,對着一桌飯菜風卷雲殘。
阿芙站在廚房門口,手上還拿着沾了醬的鍋鏟,看着他一點點吃完自己做的東西,終于露出由衷的笑容。
她揚眉道:“那是當然了,看來我在庖廚一道上頗有天分!”
“對了!”阿芙湊上前,滿臉期待地看着阿紫,“我今日又換了個新方子,你可别吃光了,給我留一些,我自己都還沒吃過自己做的菜呢。”
阿紫立馬将最後一點菜挑起來塞進嘴裡,擡頭一臉無辜地看着她。
阿芙看着他塞得鼓鼓的腮幫子,目瞪口呆:“……你做什麼啊?”
“對不起。”阿紫含糊道:“芙娘你做得太好吃了……我一時沒忍住。”
他認真道:“要不這樣好了,我現在就親手下廚給你賠罪,你想吃什麼,我都做。”
“你總是這樣!”
阿芙委屈極了,可緊接着,阿紫蹲到她身前,小心翼翼地去扯她的袖子。
“芙娘,我不是故意的……我錯了,真的錯了。”
阿芙不理。
于是他蹭的一下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腰,仰頭看她,聲音帶着點讨好:“你别生氣了,我馬上就去做你愛吃的,銀耳蓮子羹,好不好?”
阿芙鼻尖一酸,别過臉去。
阿紫立即得寸進尺,貼過去,小狗似的蹭着她的頸側,聲音黏糊,帶了十足的誠懇:“芙娘,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貪吃了,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千萬别不理我,要不我學小花叫讓你開心?”
說着,毫不害臊地“汪汪”兩聲。
阿芙再也繃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像生吃了一罐蜜,膩得慌。
靈秋随阿紫的動作嘗了口銀耳蓮子羹,整個人都活起來。
這才是人該吃的東西!
她看着阿芙一勺勺舀着銀耳羹,從兩人方才的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信息,心道:“看來因為阿紫的刻意隐瞞,阿芙從來沒有親口嘗過自己做的飯菜,所以才會一直覺得自己廚藝高超。而阿紫每次吃完她做的菜,恐怕都會親自下廚。這樣一來,阿芙一直吃到的都是他做的,正常的食物。”
如今她被困在阿紫的身體裡,一想到以後還要再吃到阿芙做的飯菜,真恨不能當場撞柱而死。
世間最牢固的幻境皆起于執念。通常來說,隻有破除施陣之人的執念才能驅散幻境。
她初入幻境,什麼也不清楚,雲靖等人也不知身在何處,兩眼一抹黑,唯一的辦法隻有先順着故事發展,走一步看一步。
可為什麼偏偏要困死在阿紫身體裡?
沒有自由行動的能力,又該怎麼破除執念?
窗外,夜幕籠罩了大地。遠處山風呼嘯着,如惡咒低吟。
黑暗屬于魔族。
看這小村周邊山勢起伏,靈秋猜測,此地位置已由南偏北。
到了晚上,魔族傾巢而出,最是兇險不過,這村子周圍為何一片黑暗,不見半點伏魔結界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