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仰皺眉。
“那裡有一個成型的胚胎。”
“胚胎在腹膜後間隙着床,順利發育,可以說是個奇迹,現在快九周了。”他把體檢單遞過去,筆頭指了指,“這是樣子。”
B超單上有小團陰影。
“不會搞錯麼?”
“不會,血液中的hcg數值遠高于正常标準,所以做b超檢查準确定位了下胚胎位置。”
裴仰看着那些數值,視線移到陰影裡。
“位置有些偏,取出胚胎的話可能損傷腎髒等臨近器官,而且那層薄膜太過薄弱,不好手術,要等它發育一段時間。
患者氣質沉穩,醫生下意識把這人當成年輕人,可認真看,還是個孩子,神色溫和了些,“要不要跟家裡人商量一下。”
裴仰攥着報告單:“我知道了。”
他坐在公園長椅上,從下午待到黃昏,放空思緒。
周圍不時有幾個人路過,最後天色暗下來,一個人都沒了,草坪顯得空曠,隻剩下坐在長椅上的他。
腦裡響起醫生剛才的話:“男性生子的案例我們遇到過一例,但你太瘦了,營養不良。”
“所以有一定風險,如果想取掉,器官發育不成熟有大出血風險,要家人簽訂手術知情同意書。”
他連簽訂知情書的人都沒有。
周圍起了陣風,天邊烏壓壓的,好像是一下子黑了。
草在風中翻滾,周圍的寂靜像是要把他吞噬。
他臉頰發濕,擡頭才發現下雨了。
又是下雨天。
不喜歡。
所有公式都可以一遍遍推理嘗試得出唯一解。
如果世間的事都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但有些事情說不清。
就像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遺棄,為什麼被送到孤兒院,領養被退回。
記憶裡的人塞給他一個小蛋糕,說在這裡等着,待會兒彩虹出來就來接你了。
他乖乖等在原地,盯着天邊看,捏着魔方一遍遍轉,天黑時孤兒院的人把他領了回去。
他一直拿着蛋糕,沒舍得吃。
去孤兒院的路上被碰倒了,摔在地上。
他嘗了沒髒的另一邊,又苦又澀。
秋雨細密,比不上夏天的暢快淋漓,一點點鑽進骨頭裡腐蝕人的思緒。
他突然想給自己買個蛋糕。
最近的蛋糕店打烊了。
又去了另一家,今天沒開業。
一輛車從身邊駛過,褲腿濺了泥,沒多久,鞋邊也濕了水,鞋頭髒污不堪。
他略顯狼狽地回住所。
樓上一盞盞昏黃的燈在等要等的人。他什麼都沒有。
他有的隻是陰雨,狼狽,寒冷,潮濕。
還有——
命運開的玩笑。
他把産檢單放在包裡,書包抱在身前,迫切想回到有遮擋的地方。
他上了三樓,樓道幹燥,隐約有亮光,過去一眼看到蹲在家門口的人。
那人正在拿木棍在地上戳來戳去,燈光落在發頂形成陰影,察覺到動靜,快速站起來,眉目帶笑,眸裡亮晶晶的,手背後在身後。
身後是冷的感覺,陰雨未散。裴仰看了他一眼,猝不及防被拉到陽光下。
那束光很強勢地把陰霾逼散了。
“你可算回來了。”
他慢慢晃過來,抱怨着,眼裡卻帶着笑意,嘴角揚起。
裴仰:“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怎麼就不能在這了。”
他說得理直氣壯,仿佛在哪兒待着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猜我是幹什麼來了?”
他肉眼可見的心情好。
像是有天大的喜事。
全然不知别人經曆了什麼。
更何況這份遭遇還有他的一份功勞。
作為始作俑者的他卻沒心沒肺,隻顧着自己的捉弄,似乎看到别人不開心,他才能開心。
他永遠那麼惡劣。
此刻出現在這裡像是為了刻意嘲笑自己一樣。
裴仰的所有委屈惱怒都蠻橫地找到了宣洩口,刻薄的話幾欲脫口而出,指了指樓梯口,讓他滾的話還沒說出——
盛燎從身後拿出一個蛋糕:“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