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鈴木的病房,一個拳頭大小的綠色幽靈映入眼簾,竹内春與他目光交彙,在幽靈察覺前先一步移開視線。
他始終認為,能看見這些東西并不是一件好事。
病床上躺着一個面色饑黃的瘦小老人,她的胸脯微弱起伏,呼吸輕得仿佛一片羽毛,這讓竹内春聯想到瀕死的動物。
老人喊了聲,似乎已經習慣了孫子的不理睬,她發出沉重的呼吸,不利索地張嘴:“外面下雪了嗎?”
罕見的今天并沒有降雪。
半隻腳落土的老人總讓人于心不忍,竹内春在床邊坐下,局促地點頭:“下了。”
鈴木牽起一個笑容,凹陷的眼窩含着水光。
“外婆這裡有個東西要給你。”
她費力地伸出手,粗粝掌心中有一根發黑的紅繩。
過去的一幕幕浮現在鈴木老人的眼前,她一把抓住竹内春的胳膊,呼吸沉重:“原本該給你媽媽的……是我對不起她。”
說完這句話,仿佛已經耗光了力氣,她恍惚地看着半空中,仿佛那裡有什麼。
“外面的世界如今是什麼樣子?”
竹内春遲疑地說:“汽車已經多到城市裝不下,手機、電腦越來越薄,各種高科技層出不窮,衣服也時髦,大家都過得很幸福,等您病好了可以親自去看看。”
鈴木笑了笑,掌心往他的位置湊:“拿着吧。”
“……給我的?”
她沉默地看着竹内春,許久道:“給你的。”
說完精疲力盡地閉上眼睛:“回家吧,孩子。”
已經半夜,醫院陷在一片昏暗的光中,一個女人背着孩子朝走廊深處跑去。
那孩子滿臉通紅,仿佛瀕危的動物虛弱地喘着氣,他的媽媽不停安慰:“憂太,再堅持一下!”
竹内春猛地停下腳步,憂太,是他認識的那個人嗎?
可乙骨憂太怎麼會出現在任務世界裡!
就在他猶豫不決要不要跟過去看看時,系統突然說:“下雪了,宿主快回家吧。”
他擡頭看,天空果真下起了大雪。
日本的冬天冷得叫人淚流滿面,迎着獵獵刀刃,他揣緊手心裡的紅繩,在璀璨的燈火裡一步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沒過兩天竹内春再一次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鈴木老人去世了。
新年大節都忙着團聚慶祝,他沒有打擾夏油傑,憑着經驗一個人操辦了所有,下葬的時間定在年後,結完費用又收到一筆來自醫院的退款。
落款備注着:秋田先生,祝您新年快樂,這是鈴木女士治療結算後剩餘的錢,深感歉意,您節哀順變。
竹内春合計了下存款,發現可以衣食無憂很長一段時間。
“要不搬個家吧?”系統說,“我好擔心親親再遇見那種事情啊嗚嗚嗚!”
要說不感動是假的,隻不過系統再怎麼哭也還是沒有起伏的機械音,他頭疼的安慰這隻知道哭唧唧的系統。
“絕對安全,絕對舒适!離新幹線近,一出小區就是商業街,基礎設施更不必說……”
憑借中介巧舌如簧的嘴,竹内春稀裡糊塗簽下名字,最後鑰匙一把,兩室一廳的公寓便歸他暫時所有。
行李隻有幾個紙箱,竹内春提前喊過清潔工,這會兒隻需要把東西整理好就可以入住。
搬家的事忘記告訴夏油傑,這年代沒有手機想找一個人堪比大海撈針,若不是有咒術,夏油傑隻怕開學才能見到人了。
所以多少是有些生氣的。
竹内春自知理虧,略有點尴尬地盯着他。
幸福值在70上下不停遊走,他都盯累了,幹脆豁出老命——
“親親老公。”
你能相信平時面無表情,接個吻都要好言相勸的人說出這話的殺傷力嗎?
夏油傑無法想象,所以石化當場,他呆呆地站在公寓門前,用懷疑的目光将竹内春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竹内春面紅耳赤,怒道:“你那是什麼眼神。”
“申請重說一遍,我沒聽清。”
竹内春冷笑,毫不猶豫地關門,
夏油傑伸手一抓,接着連人帶門的拽進懷裡:“我想你了。”
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讓人心軟了。
他們就像所有情侶那樣在家門前擁吻,多日不見親熱起來堪比烈火遇幹柴,夏油傑匆匆進入浴室,隔了許久才出來。
披着半長不短的濕發,自顧自地埋進正在看書的竹内春懷裡。
“去吹頭發。”竹内春催他。
“嗯嗯。”
語氣相當敷衍,且得寸進尺地往他肚子上貼。
竹内春咬牙切齒:“你是狗嗎?”
“汪汪。”
竹内春手勁頗重的給人吹起頭發,夏油傑把他沒看完的書拿起來,屋子靜悄悄地,隻有吹風機的嗡鳴。
他們之間有種與生俱來的默契,對方不想說的事,那就不提,直到願意說為止,做最忠誠的傾聽者。
“出去吃飯。”夏油傑拎着滿臉不情願的人出了門。
今天是跨年夜,街上十分熱鬧,他們手牽着手混迹在人海中,直到遇見夏油傑的同學。
那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化着妝,穿着嶄新的和服,站在離收銀台不遠的位置似乎正等人。
迎面撞上,她的臉上出現了許多情緒,錯愕、震驚,還有竹内春無比熟悉的嫌惡。
空氣有一瞬間凝固,發現夏油傑沒有要走的意思,竹内春識趣的自己走開。
他找了處位置,點完拉面擡頭發現那名女生在抹眼淚,忽然眼前一暗,夏油傑端着水落座。
一杯冷飲,一杯溫水。
竹内春暗度陳倉的手被用力抓住。
夏油傑盯着他笑:“自覺一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