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日寝食難安,好像心也不會跳了,怎麼也摸不到感受不到。
衛崧從枕頭底下抽出燕逸岫紮中他的那支箭,輕輕撫摸尖銳冰涼的尖端。
如果把它紮進胸口,能不能刺激喚醒心髒?
燕逸岫臨行前最後一刻給他的“宙”傳輸了一份文件,他遲遲沒有打開。
他不敢打開,隻是看着猜着,無期限延長這份未知,這樣才能拽着自己的身體活下去。
他等着哪天時機合适再打開,又怕打開之後他的生活就徹底失去希望和盼頭。
逸岫留下的會是什麼?好的話還是決絕的話?是文字還是音頻?
衛崧懷着猜測和期待過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都給燕逸岫那再也不會有回應的通訊賬号發消息,也在心裡無休止地和她對話,說着生活中各種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事情。
申天諾送給燕逸岫的那幅畫如今也被交給他保管,他定制了合适的畫框将其仔細保護起來。
他每天仔仔細細端詳,注視着畫中踏火而出的勁瘦身影,回憶兩人正式相見的那一天和天旋地轉對上目光的那一刻。
他多希望自己能在某天重現這天旋地轉,直接穿越去燕逸岫的世界找她,哪怕隻是一匆瞥上一秒也好。
不過現在他穿越去異世界的心願暫時沒有那麼強烈了,因為現在有需要留在這裡認真做的事。
在很多人還在享受輕松自由的大學生活時,他已經早早開始為自己的職業緊鑼密鼓做準備。
時間太少,時間太趕了,還有很多事要做,也有很多人正在經曆煎熬,他不希望她們等得太久。
他也想早點有所成就,才有底氣告訴燕逸岫他做到了,還會一直堅持下去。
或許神佛就是在等他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交上這份他承諾過的投名狀,确認他的誠意和笃定,才願意彈一彈手指将他送去和燕逸岫重逢。
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必須更努力才行。
緩慢接受了離别現實,恢複正常生活規律後的一天深夜,衛崧終于做好了心理準備,點開文件。
是一段音頻。衛崧閉眼按下播放鍵。
沒有說話聲。一段均勻鼓點聲從屏幕中飄出,背景還有些難辨明的雜音。
咚,咚,咚。
還未來得及疑惑,衛崧聽見自己的聲音從背景傳來。
“我想被你看見,被你欣賞,被你在意。
“我不奢求太多,要是能得到你一點點喜歡我就很滿足了。”
“就是喜歡的那種喜歡。”
衛崧略感錯愕。他怎麼可能認不出,這是他對燕逸岫告白的話。
她那時候居然有錄到?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愈發急促響亮的鼓點将後續的所有對話都淹沒了,他聽不清楚。
這是什麼聲音?衛崧費力回想那一天的場景。
他怎麼不記得當時附近有類似的聲音……
衛崧忽然愣住,慌裡慌張坐起來,好一會才明白,渾身穿過電流似的,雞皮疙瘩一層層往外冒。
這不是鼓點,而是逸岫的心跳。
她的心跳,因為他的話而急促跳動起來。
衛崧睜大眼睛,如聽天降神谕,虔誠傾聽着這段意義特殊的聲音。
不久後,他又聽到了另一陣鼓點聲逐漸清晰,像從遠方飄來随之伴奏,相纏編出溫柔與澎湃交織的曲調。
仔細辨認一番,衛崧才注意到半途出現的是自己的聲音。
他重新聽見自己的心跳,它附和着燕逸岫的心跳一起起起伏伏,響徹黑夜。
衛崧靜靜聽着,任由失力的身體仰倒摔回床上。
他把被子拉過頭頂蒙住自己,蜷縮其中,雙手捂住臉一動不動。
音頻裡的聲音停止了,靜默幾秒後,燕逸岫的聲音慢吞吞出現。
“其實你根本沒必要擔心我喜歡别人,我敢說這世上,不管是你的世界還是我的世界,再也沒人比你更了解我了。
“珠玉在前,要我怎麼看得上别人?
“我也死活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懂我,懂我自己都沒法預測的陰晴不定。
“因為遇見你,我勉強願意相信世界上真有緣分這種玄乎的東西。
“對我來說,你也是最特别的人。”
停頓片刻,那頭隐約有一聲短促的吸氣和模糊音調,她似乎還有什麼别的話想說,但最終沒有道出,重新隐藏,隻化為帶着點笑意的歎息。
“衛崧,晚安,好好睡覺。”
衛崧蜷得更緊,閉眼不願看結束播放的屏幕,雙手揪住自己長長的頭發。
他該高興嗎?為什麼聽到了燕逸岫的回應卻生出了更濃的悲傷?
因為他深知,燕逸岫敢直白袒露心悸,也就證明她深信她們此生不會再相見了。
之後衛崧繼續照常生活,唯一變化多了一樣——聽着燕逸岫留給他的音頻睡覺。
時間急晃晃轉到了周末,衛崧坐在湖邊背書,背完就聽聽燕逸岫的音頻權當放松。
完成所有學習任務,他後仰靠在椅背,擡頭望上方樹影裡的破碎天空和更細碎的雲與晚霞。
正呆呆坐着愣神,一陣流動的悶熱撲面而來。
衛崧靜止不動幾秒,随後坐直望向來處。
突兀的炙熱迅風從對岸吹來,長久不停,熱氣蒸得焰騰騰,連對面的亭子都晃動扭曲起來,像異世界的入口奇迹般張開出現。
衛崧坐在椅子上認真感受風,擡手讓它從指間穿過。
風穿流不休,另一個影子也從湖裡踏水流而來闖入視野中。
大鵝學長又出現了。
衛崧條件反射地緊張,想起身跑走又怕明顯的舉動會刺激它而招來更猛烈地攻擊。
在他拼命思考周全的應對之策時,大鵝已經大搖大擺上岸了。
出乎意料的是,它沒有張牙舞爪作勢要咬人,而是破天荒地坐在他腿邊梳毛。
衛崧頓時愣住,眉頭抖了抖。
……它記得他。
和逸岫料想的一樣,大鵝記得他曾經“拼命”想要救它的事。
勉強架起正常的肩膀和腰的骨頭此刻都急速崩塌碎裂,支撐不住身體。
衛崧頹然俯身,胳膊肘支撐膝蓋上,好不容易平複不少的情緒再次洶湧起伏。
學長對他的信任,何嘗不是逸岫留給他的禮物。
燕逸岫曾經露出過一瞬的狡黠神色在他腦海中浮現。
她那時是抱着必然離去的心念為他多做這件事嗎?
真過分,偏偏留了一顆有永久副作用的的止痛藥。逸岫明明知道他睹物思人會更難過的,哪怕那時候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意。
夕陽緩慢阖上眼,用郁郁蔥蔥的山被蓋住自己,隻餘幾絲将睡未睡時呼出的不平穩氣息萦繞天際。
深淺不一混合的赤色金色蔓延,仿佛天空這個包裹人類世界的巨大模具被燒出裂痕,即将破碎。
衛崧坐在昏暗中,直到對岸熱風止歇才慢慢彎腰伏在膝上傾得更低,沉默盯着大鵝翅膀羽毛的柔和流暢線條。
這是燕逸岫留給他的禮物。
帶回家,帶回家就能天天看見了。
強烈念頭一瞬間從腦海裡躍出,瘋狂跳動叫嚣。
他想把白鵝帶回家,把這隻燕逸岫抓過的、因她使計而放下警惕的鵝養在家裡。
帶走、帶走、帶走……
衛崧用力閉眼,打消了念頭,垂手試探着輕輕摸它的光滑羽毛。
它是在學校裡自由自在慣的學長,不是隻屬于他的回憶載體,他不能那樣做。
大鵝冷冷瞅他,沒有掙紮或躲閃,更沒有張嘴咬的兇惡架勢,繼續專注梳理羽毛。
衛崧莫名有些失落,更覺自己卑鄙。
他深呼吸調整心情,輕輕拍兩下它的翅膀:“快回去吧,趁現在。”
學長大概聽懂了,最後又斜他一眼,懶洋洋抖抖翅膀大搖大擺踏進水裡,悠哉悠哉遊遠了。
在最後一絲霞光消散前,衛崧最後默背一遍知識點,确認沒有卡殼和停頓才起身離開,融入黑暗樹影後。
無人的湖邊陷入徹底寂靜。
最後幾道熱風輕柔吹拂而來,沒有沖到對岸,飄到湖中心後就悠悠然暈散墜落湖面,與漣漪緊緊相依,一起默契地無聲沉入永不幹涸的幽綠水潭深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