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你們繼續,我給小朗送旺仔牛奶。”
全場皆靜。
-
黑發青年目無陰翳,眼神生動,一身黑襯衫配修身西褲,皮帶嵌着細金,走的每一步都牽動所有人的視線。
他走到朗星逢面前,放下那一罐旺仔牛奶。發出“嗒”的一聲。
朗星逢已經僵住了。
想必這麼緊張是因為這些人的咄咄逼人,黎渡有些憐愛:可憐的小朗,還是太年輕了。
可惜挑染着幾撮白發的年輕人此刻的确面容僵硬,心跳驟停,滿腦子想的卻是:
完了,黎渡哥什麼時候來的?是剛剛,還是……一開始就在?
是不是已經聽到了自己惡毒難聽的狠話,或者是已經見到了自己為了坑害對手用的那些下流陰私手段?
無論哪一個可能都讓他心涼。
為了最快速度地抓住權力,他已經無所用之不及。
敲詐,勒索,威脅,背叛再結盟,讓敵人以家人性命做抵,無論哪一件都可以坐實他的兩面派和陰毒虛僞,二十年的嘴甜一瞬間成了無用功,小原哥冷漠的表情在他眼前晃蕩。
他記得小原哥說:“黎渡不喜歡太虛僞的人。”
恐懼,慌張,接踵而至的悲傷還有對自己的憤怒,對在場除了黎渡之外所有人的怨恨。
情緒達到阈值之後迎來的是解離,那一刹那朗星逢被送離這個世界很遠,他已經做不出表情了。
黎渡是來幹嘛的呢?朗星逢木然地想,在黎渡的怒斥和失望之後,他有資格道歉和求原諒嗎?有資格繼續當一隻乖狗嗎?他發誓一定好好聽話,下次會做得更隐蔽。
被黎渡哥抛棄之後該怎麼辦?
毫無疑問,小原哥也會讨厭他,張非原總是和黎渡哥保持一緻。
朗星逢空有家世,母不詳,父親是個荒唐的二代,将五歲的他一個人留在别墅,饑餓,脫水,幸好被當時好奇心很重,“來冒險”的張非原撿走,把朗星逢抱給黎渡邀功。
從可怖的痛苦和恐懼中醒來時,朗星逢見到的兩個人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張非原是離朗星逢最近的道标。
他看見張非原在黎渡面前裝乖,所以他也在黎渡面前裝乖,他看見張非原把黎渡當成精神支柱,所以他也把黎渡當成精神支柱。
無論多少次朗星逢都會為年少時自己的無知和無恥發笑。幸好張非原寬容,黎渡更是個溫柔到不真實的人。
黎渡無所謂被他當做精神支柱,也無所謂他像個無能的寄生動物,隻能靠對另一個人投入大量情緒而活着。
黎渡會用圓潤的指尖掐他的臉頰,也會撫摸他的腦袋,還會捏他的耳朵。觸感如花,重量如雪。
黎渡會說:“沒關系。”
黎渡也會說:“做得很棒。”
黎渡還會說:“你是個很好的人。”
每一句都像煙花在他的心髒炸開。朗星逢差點以為自己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可惜他明白自己的本質。
惡劣,虛僞,對周圍毫無共情,做惡事時第一反應不是愧疚而是興奮。他最合适也最喜歡做一個肆無忌憚的惡人。
他沒有道德底線,但是為了黎渡哥,他願意克制,忍耐,然後一輩子都演一個好人——在黎渡的面前。
他不能沒有黎渡的誇獎,他會死的。
他戴着假面僞裝成一個正常人,努力地長大,虛僞地社交,不顧一切地奪權,黎渡哥值得最好的,所以他要當個最好的人——
至于什麼手段?黎渡哥不用知道。
他本來都想好了怎麼平衡本性和僞裝,該怎麼在黎渡面前做一隻聰明的乖狗。
可現在一切都被毀了,因為他的疏忽,不成熟,還有差強人意的僞裝。黎渡發現了他的陰暗面。他在黎渡面前營造了這麼久的形象碎了一地。
他後知後覺自己的愚蠢。
黎渡會怎麼看他呢?那雙漂亮的容納不了陰私的眼睛裡會充斥震驚和厭惡嗎?
他無法想象。他不知道自己會做些什麼。
他不知道。
僵硬地看手腕,那是黎渡送的表,那天他親手放在他的手上,祝他二十歲生日快樂,還說為了他的生日才會這麼着急地從國外趕來。
那是他最開心的一天。
那也即将是最後一天了嗎?
世界寂靜,腦中嗡鳴。
“嗒”一聲。
黑發的模糊身影在他面前彎腰,放下一罐紅色的東西,然後直起身。
窄腰,薄薄的襯衫,曲線勾勒出形狀優美的肩胛骨,黎渡擋在他面前。
吐字清晰,盡是漫不經心。
“怎麼沒人繼續了?那好吧,我來說。”
“對一個二十歲的小朋友這麼咄咄逼人,像話嗎?嗯?陳助?”
“不……像話。”他的助理聲音發着顫。
“按照股份占比,我也可以算一個董事會成員呢,朗源在二十年前也算我們黎氏的子品牌……怎麼,另起爐竈之後朗源不認人,你們也不認人了?”
黑發青年輕飄飄地說。
“李先進,你表弟還在我們公司呢,噢……雖然前段時間因為虛開發票進去了。不好意思啊。”
李先進就是剛剛反駁的其中一人。
沒人再說話。
于是黎渡一手拿起朗星逢桌邊的提案,一目十行。
“人家小朗隻是想做新能源和海外并購而已,多大點事,你們怎麼急成這樣。”
他散漫的嗓音拖長,仍然内斂華貴,神态卻開始向一個嬌生慣養的傲慢公子哥靠攏:
“怪不得這幾年朗源日落西山,全是你們這群老不死的搗鬼呢?老爺子要是知道,得在紫金醫院的病床上氣坐起來了。”
“噢,忘記了,朗老爺子倒病床上就是你們搞的吧?”
黑眸掃過會議室一衆人,剛剛氣焰嚣張的人們大氣不敢出。
“沒關系嘛,現在你們悔改也不遲,朗總把公司做大做強,沾光的就是你們……嗯,應、該,是你們吧?”
“我現在宣布,東籬能源拟和朗源合作,由朗總全權負責,我會讓朗總分出百分之五或者百分之七的期權池,有錢大家就一起賺,但要是有人想開倒車……”
那隻修長骨感的手在紅木桌上敲了敲。
“都老成這樣了,提前退休也沒問題吧?”
又頓了頓。
“有人有意見嗎?321,看起來沒有,原來今天隻是小誤會,對不對?”
“這不就完美解決了,朗總?”黎渡點正在發呆的朗星逢的名,退後到他的後面。
“接下來該你了。”語氣改為溫和,黎渡說。
朗星逢被黎渡拍了拍肩。
于是挑染幾根白發的正裝年輕人站起來,眼中有未褪去的兇狠和茫然。
他環視整個會議室。
剛剛還張牙舞爪的人們,或是人到中年,或是為老不尊,皆靜默垂首,盡可被他睥睨。
眼下是權力,耳邊有月下花盛開與敲擊的聲音。
悅耳動聽,如靜水潺湲。
“全票通過,怎麼樣,小朗總?”
他的道标與神,安靜地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