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甯聽了溫鈞野的話,微蹙娥眉,眼神裡浮現出幾分不以為然。她輕輕把手裡的茶盞轉了轉,語氣溫和卻帶着一絲諷意,漫不經心地說着:“你這話說得倒是輕巧。你可曾聽說過東晉王獻之與新安公主的事?他與表親郗道茂青梅竹馬,情深義重,可皇帝一道聖旨下來,哪怕他自焚雙足,也動搖不了半分天子之意。最終,還不是不得不與郗道茂和離,娶了新安公主。這世上有些事,真的是天命難違,任人如何掙紮,也終究無可奈何。”
她話音未落,溫鈞野已經輕哼一聲,神情裡帶着不屑:“自焚雙腳?難道這就是他能想到的法子?說到底,還是個書生氣,廢物點心沒用處。”
蕙甯似笑非笑地轉頭看他,眼裡帶着點調皮的光:“那依你之見,若是你遇上這樣的事,公主點名讓你做驸馬,你會怎麼做?”
她原本隻當他會随口搪塞,沒想到溫鈞野卻眉頭一挑,仔細思忖了會兒,娓娓道來:“若是我,第一便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先與那公主好好說清楚,自己情深意重,願與妻子白首。若她不依,再推舉旁人,把聖意往别處引。實在不行,就拿出家中良田鹽場,或許能表忠心,換個太平。”
蕙甯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心下暗自稱奇。他平日裡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今日倒是說得頭頭是道,思路清晰,竟有幾分智計。她忍不住追問:“這倒不像是你平常的性子。你可不是那種會低聲下氣求人情的人。”
“上次我、我打了别人,我也明白有些事情不能一上來就意氣用事,”溫鈞野鼓了鼓嘴,“所以這是最不傷人、也最不傷己的法子。世間多的是無奈,能保全自己與所愛,便已是萬幸。”他說到這裡,忽而眸光一轉,低聲道:“若這些法子都行不通,那就隻能出奇制勝。制造些天命谶緯,傳出‘妻子已有身孕’的消息。再買通幾位朝臣、文士,四處流言,說若休妻改娶,必遭天譴災禍。看那位公主和皇帝,還能不能厚着臉皮強逼人休妻。”
蕙甯聽得入神,覺得新奇極了。她原本以為溫鈞野是個空有皮囊的纨绔,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出這些法子,倒也别有一番風骨。她含笑搖頭,像是看見了一隻披着羊皮的狐狸,忍不住想要繼續試探他的底線:“那要是這些都不成呢?皇命如山,聖意難違,你又會如何?”
溫鈞野雙手環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語氣忽然變得斬釘截鐵:“那最後就隻有一句話——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蕙甯一時愣住,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溫鈞野瞧出她的驚訝,揚了揚下巴,語氣愈發笃定:“實在逼得無路可走,大不了一戰。北伐難道還做不得?隻要邊疆有戰事,誰還會在意公主心儀哪個男人?到那時候,天高皇帝遠,世事紛亂,誰還管得着你娶誰、休誰?”
蕙甯靜靜地望着他,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她原先以為溫鈞野不過是世家子弟,胸無大志,沒想到他竟能說得如此決絕。她低聲問道:“這些話你說得容易,可若真到了那一步,你真的肯舍得?這些都是沒有回頭路的事,甚至有可能得罪聖上,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溫鈞野聞言,神色忽地變得認真起來,眼底浮現出一種少有的堅定。他直視着蕙甯的眼睛,語氣緩慢卻擲地有聲:“若連自己摯愛的人都可以棄之不顧,保護不周,那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人活一世,總得有些擔當。我若連這點氣節都沒有,縱使榮華富貴,又有何用?”他的話铿锵有力,仿佛在這熱鬧的戲台下、燈火闌珊處,擊破了所有的虛僞與軟弱。
情不通則惑其智,智不達則亂其心。蕙甯有些出神地望着他,忽然覺出一絲暖意從心底升起——原來這世間,總有人願意為所愛之人赴湯蹈火,無論前路荊棘遍地,也肯義無反顧。而且這人還是自己頗有微詞的溫鈞野。一時間百感交集。
可細細一想,蕙甯又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畢竟你出身世家貴族,背後有家族榮光可倚,縱使搏上一搏,輸了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可若如戲文裡的書生,寒窗十載,一朝及第,卻因違逆聖旨,頃刻間不但功名盡毀,性命也随風而散。他所愛之人,怎舍得他以身犯險呢?”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着舞台上傳來的悠長戲腔,像是風吹落葉,輕輕撞進溫鈞野的耳裡,又似有若無。
溫鈞野正待細問,樓下卻突然一片喧嘩。坐在邊上的溫鈞珩一個箭步将舒言護到身後,目光銳利地望向樓下,身後的小厮也已蹬蹬下樓查看。片刻後,小厮由下往上大聲喊着,滿是慌張:“爺,快走!犯人越獄,正在四處搶劫!”
溫鈞野勃然大怒,一拍桌案,椅子都搖晃了一下:“好大的膽子,天子腳下竟敢行劫,我今日非要……”話音未落,溫鈞珩低聲呵斥:“别輕舉妄動,先護好女眷。”
舒言早被吓得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揪着溫鈞珩的衣袖,指節發白,嘴裡低低地念叨着什麼,一張素白的小臉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