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裡琢磨着這句話趕回去,醫生剛好給時平檢查完。
有些話,當着病患的面不好說,醫生隻讓病患出去等着,單獨對家屬說。
醫生指着腦部CT的片子,道:“這,這,還有這,都沒變化。”
“樂觀點,運氣好的話,三到五年能恢複視力。但也不能排除終身失明的危險。”
蘇白聽完,神情沒什麼變化,點點頭。
醫生有點詫異看着她。
尋常家屬聽到這樣的消息,淡定些的或許會紅了眼眶,情緒失控哭天喊地的也有,但很少見到情緒變化如此少的。
但這總歸是病人的私事,即使内心有再多揣測,醫生也不好多說什麼。
蘇白的确沒什麼情緒波動。
一方面,她很清楚這場失明隻是暫時的,最多明年2月份,時平就會恢複。
另一方面,就算命運發生了變化,不能恢複,她當時平是親人,是家人,就這樣陪着,捆綁着過一輩子也挺好。
當然這一切都隻能在心裡想想。
出來後,蘇白調整了一下情緒,牽着時平的手:“走吧,去學校餐廳。”
“行。”時平抽出自己的手,再仔仔細細牽回去,十指相扣,問:“醫生怎麼說?”
蘇白翻包找車鑰匙。
為了方便出行、照顧病人,蘇白幹脆抽了時間考了駕照,還買了輛二手車。
“醫生說沒什麼大事。定期來複查就行。”蘇白回答着問題,邊把車門打開,扶着人進去扣好安全帶。
時平很不滿意她模棱兩可的回答:“具體的恢複時間呢?”
蘇白安慰他:“安心靜養,還有幾個月就好了。”
“你在說謊。”時平揭穿她:“我站在門口都聽見了,短則三五年,終身失明也有可能。”
“時平。”蘇白叫他的名字,缱绻又溫柔:“不要擔心,會好的。”
時平是典型的悲觀主義者,他從不相信未來會更好。
他曾經對諾言不屑一顧,但蘇白是例外,他信蘇白的承諾,所以不安時會執意要個承諾。
他問:“如果好不了,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會的,我會一直都在的。”
這段時間,蘇白這樣承諾的話說了幾十遍也沒厭煩,每一遍都說的很認真。
時平沉迷在這樣的誠懇真摯中,心滿意足地聽了一遍又一遍。
車子從醫院往學校開,到達時剛好是中午飯點。
四川餐館不大,因為味道好,排了長隊,即使來的早,拿了号碼牌,前面也還有十幾桌要等。
蘇白拉着時平先去找點其他吃的墊墊肚子。
餐館對面就是一家奶茶店,新出的芋泥啵啵很受歡迎。
她知道時平的喜好,白開水和咖啡,實在沒得選了,不加糖加冰的橙汁也可以。
昨晚下了點雨,氣溫一下子就低了五六度,昨天還要穿短袖,今天就得加件外套。
車禍後,時平又總是折騰不願意吃飯,抵抗力下降很多,這時候喝冰的對腸胃不好,蘇白就擅作主張給他點了常溫的橙汁,給自己點了芋泥啵啵。
“不是冰的?”時平不滿意:“太酸了。”
蘇白給他其他選擇:“還有西瓜汁、檸檬水,換一個?”
時平摸索着抓住蘇白手裡的飲品:“你喝的什麼?”
他也不等蘇白回答,湊過去找到吸管喝了一口。
小料塞了一嘴,他努力嚼嚼嚼,甜味糊了一嗓子。
“不好喝。”時平給出評價,然後又說:“我要一杯一摸一樣的。”
蘇白沒給他點,病号不能吃太甜的,剛好餐館那邊也在叫号,拉着人就過去了。
菜單就一張紙,四川餐館就沒有不辣的,也不知道時平一個平時吃慣了西餐,又不能吃辣的的人,嘗嘗四川菜還嫌不夠,還非得來試第二次。
她找了又找,總算找到個清炒時蔬,和不辣的幹煸四季豆,正準備點菜,時平在旁邊提醒:“要辣子雞丁。”
也行,蘇白在辣子雞丁後面打了個對勾。
炒菜都快,三個菜将小桌子塞滿。
平時在家裡,都是蘇白夾菜喂飯。
在外面總要多一些顧忌,她猶豫了下,隻是夾菜放進碗裡,又拿了勺子給時平。
“我看不見。你喂我吃。”時平已經能坦然接受自己看不見的事實,說的毫不避諱:“自己吃飯會弄髒衣服。”
他挑剔的很,蘇白照顧他卻是習慣成自然。
勺子隻能裝半勺飯菜,否則會噎人。
挑菜的時候,要避開蔥花、蒜末、姜末、花椒等調味料。
她照顧的精細,甚至都忽視了旁邊各色視線。
時平失明前就對視線敏感,這會卻也像是感受不到似的,也不開口提醒一句。
他甚至有些沉溺在衆目睽睽下被蘇白照顧,就像是母親自然而然的将孩子保護在羽翼下。
他沒有父母,福利院的孩子又多,能吃飽穿暖就很不錯了,渴望被愛的心理需求被壓抑的不剩半點。作為年長者,他是哥哥,又要照顧弟弟妹妹,一直都是他在付出、在照顧别人。
這樣被愛,被照顧,是很少有的。
從醫院被帶回家的這段時間,時平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生病了。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他希望被愛的更多、被照顧的更多,他沒有辦法不去争奪蘇白的關注的目光、溫暖的懷抱、關心的話語、包容的态度。
因為那是求生本能。
所以,知道自己病了又能怎樣?
還能真的放棄求生,去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