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四月來臨時，帝都的春光終于大盛，孟春時節雖然并沒有南方那麼郁郁蔥蔥，但是萬樹花開草長莺飛天氣晴朗也終于毫不掩飾地表現了出來。東風送暖，林泠平時并沒有什麼出去走走的想法，精神類藥物讓他真的很嗜睡，但是眼見着窗外的景色越發生機勃勃，林泠還是和白凇主動說要出去看看。

白凇自然是樂意至極的，拿出輪椅就推着教授請假出遊了。

林泠其實挺想回p大看一眼的，但是兩人實在是太過于顯眼，林泠也不想招緻太多的目光。所以就讓白凇帶他到最近的公園去走走。四月空氣已經開始回暖，兩人身上都不再裹着嚴嚴實實的羽絨服，林泠穿了一件大衣和白色高領毛衣，長得有些長的頭發因為晚上睡覺經常紮脖子而被發繩紮起，白凇覺得這個小啾啾真的很可愛。陽光下林泠眯着眼，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白得晃眼，他用手虛虛擋住眼睛，讓白凇把輪椅推到陰涼的地方。

櫻花開得很好。連片的櫻花林就像是蓬松的雲霞，将世界都籠罩上爛漫的柔粉色。

林泠聚精會神地看着，忽然說：“我小的時候經常分不清海棠和櫻花的區别。”

白凇保持一隻手搭在輪椅推手處的姿勢，靜靜聽着。

從林泠家裡滿牆的植物标本就可以看出他本人對于植物研究高漲的熱情。盡管林泠高中選課并沒有選生物，但是白凇總覺得他對于常見植物的研究和了解或許比自己強。

果然，林泠在春意盎然的景色裡穿梭着，時不時指出一株植物的學名，然後追補上一段長長的學術介紹。

白凇看着他家小教授，覺得他周身仿佛帶着一層柔光，是那麼輕松地融入進生機勃勃的春光——林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為什麼他總能在美好處尋見他的身影，每當他覺得此人已經足夠完美時對方總能亮出新的璀璨光點讓他再一次為之駐足。

怎麼會有這麼溫柔，這麼美好的人。

常年喜歡蝸居室内的人以及大多數混血的孩子頭發顔色都會相對淺一點，以褐色為主，但是林泠偏生是純黑的頭發，陽光照射下來之後，并沒有将顔色變淺，而是模糊了邊緣，讓他柔軟蜷曲的發絲看起來像霧。

白凇幾乎立刻就想到了古書裡雲霧一般的鬓發。

原來是這樣的。

陽光瀉若流金，流淌婉轉在林泠絕美的臉頰上，描摹過他精緻如藝術品般的骨相，仿佛山泉在岩間穿流而過。他的眼珠被照透，而人類的虹膜是一種極繁的綻放之花，這是任何精美璀璨巧奪天工的礦物寶石所不能企及的。有人說愛人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小的湖泊，白凇凝望着總是對他泛起微波的澄淨湖底，忽然就想推着林泠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帶他看長風穿行草浪，玻璃海拍擊沙案，看淡藍色的夜幕吞噬群山，看無盡的花海蜂擁向世界大千。

他好想好想帶着他去看所有美好到極緻的事物，似乎隻有在那樣的環境裡面才有資格容納林泠。不管林泠在哪裡，都不應該在病房裡。

他好想好想看他活。好想好想。

林泠叫了他兩聲白凇才如夢初醒似的反應過來，和林泠詢問的目光相撞。陽光将林泠薄薄的耳骨照透。在發絲間冒出來，像剔透的玉。

白凇終于想起來自己想對林泠說什麼了。他輕聲說：“教授……等你病好了，我們去旅行好嗎？如果你走不動的話我可以帶着輪椅推你或者背着你。”

林泠似乎有些詫異，但是他甚至沒有多問一句，就笑着對他點了點頭：“好。”

“到時候我就跟着你，你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你想讓我看什麼我就看什麼。”

白凇一下子感覺自己的心髒像被捏了一下，酸脹得他控制不住低下頭。

“……我一定要帶你去。”白凇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對林泠說還是對自己說。“我一定會帶你去的，肯定沒問題的。”

林泠的回答是伸過去和他交握的手。

白凇走神這一會兒一不小心讓輪椅輕輕撞了一下櫻花樹，幾片花瓣落下來掉在林泠身上，弄得輪椅上的人忽然笑起來。白凇伸手幫他擇去頭頂的花瓣，林泠仰起頭，兩人凝望進彼此的眼睛。

一切都會好的吧，白凇想。

他不敢說另一種可能，根本就不願意相信另一種可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