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賀峰就跑去菜地去剔菜芽,準備把一些菜苗直接拿去街上賣了。
紅薯苗家家戶戶都會要的,隻是有些人家自己會培育,有些直接就上街上去買了。
去年賀峰種的那一茬黃瓤和白瓤都有,黃的更甜,白的更粉面,各有喜好。
有人後來在他上街把黃瓜賣掉時還問他什麼時候種紅薯,留些苗給他。
賀峰當時笑着說還早還早。
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現在就能賣菜芽了。
原本大家沒想過賀峰能當兵會扛qiang,回家了還能種地,還能種這麼好。
一開始賀峰剛退伍,處理完父母的喪事兒,就有人說要不把地賣了,去鎮上或者縣城找個媳婦兒,以後就在那邊生活得了。
正好那陣子有人托着媒婆過來要給賀峰說親,據說還是個家裡開大飯店的姑娘,但賀峰拒絕了。
私底下有人覺得不該,但都不會當着賀峰的面提這個話茬。
慢慢地,賀峰把自己一個人的日子過得也不錯,也就沒人再提這回事兒了。
隻是賀峰長得兇,說話也是個直接的,村裡的閨女本來就少,差不多一到十八、九歲就嫁人了。
也沒媒婆再幫着上門跟賀峰說親了。
賀峰喜歡種地,親手種下的種子被培育發芽,長大,開花,結果,是一種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況且他的家就在賀家村,哪能說走就走呢?
但現在他有種說不上來的罪惡感籠罩着自己,意識到他對宋青書的情感時也沒覺得這樣難受。
反而在意識到欲望時,道德感先把他的情感擊敗了。
他站在地頭,把最後一點菜芽收起來,用剪開的尼龍袋包住,收起來放進車籃子裡。
還沒走出多遠,就聽見人喊,出事兒了。
賀峰騎着車過去,差點撞到跑過來的賀立樹,他喊着賀峰,“出事兒了,小叔,二蛋兒被宋老三扯上的電線,打死了。”
“恁小的娃,就躺在石榴樹底下,旁邊兒還壓着爬蚱皮。”
“真是造孽了。”
賀峰皺着眉,想起昨天回來時聽見的話,“咋還真扯電線了,村長呢?”
“魏老大把電閘扳下來就去叫了,俺爹叫我來找你。”
賀峰也顧不上去賣菜芽了,叫賀立樹坐上來,騎着車往宋老三家跑。
村子小,這一會兒消息就傳出來了,等兩人到的時候,圍了一圈子人。
有罵的,有惋惜的,也有來幫忙的。
屋裡傳來哭天搶地的哭聲,“我嘞兒啊!宋老三你個殺千刀的,還我兒子……”
宋老三的媳婦兒年輕的時候很能幹,十裡八鄉的人都聽說過,懷第一個娃的時候摔了一跤,孩子沒了,人也沒啥精神氣兒了。
現在就這一個娃,還被親爹扯的電線打死了。
來幫忙的是或年輕或年長的漢子,一大早都是準備下地的,最早發現的也是隔壁的賀振興。
孩子還在樹底下躺着,他走上前看,頭發都是焦的,樹上綁着電線。
他吓得沒敢動,眼眶通紅地站在門口就破口大罵:“我草你大爺宋老三,你這人怎麼能壞成這樣啊!”
旁邊人聽見,本來遠遠觀望着,宋老三打着哈欠從屋裡出來,還慢悠悠穿着衣裳。
“家裡孩子一晚上沒回來你們還能睡着!啊,你自己看看,你幹的是人事兒嗎?”
賀振興家裡倆孩子,小的還在吃奶,大的才四歲,正是啥也不懂的年紀,要是跑出來碰到那帶着電線的樹,也是要死的。
他想想一陣後怕,脊背上都生出冷汗,看着地上瘦的像是竹竿的二蛋兒,心裡又氣又惱。
可憐的孩子呦。
宋老三看見時就跪下了,一句話不說,也沒敢靠近碰到孩子。
直到魏老大來屋裡,把電閘扳掉,他才敢伸出手,摸摸二蛋兒的手,上面還有些泥巴,已經涼透了。
他這時候才哭出來,聲音崎岖嘔啞,大家看着也不太忍心。
賀峰直接走過來,他輩分高,和他差不多輩分的老的老,死的死。
賀立樹他爹倒是比賀峰輩分高,去年腦淤血沖上頭,落得個半身不遂,隻能勉強說話,做事都不行。
賀峰剛想說話,就被一雙手拽到旁邊,“嫂子。”
劉翠玲眼眶發紅地拍拍他,“現在莫多說沒用的,我上屋裡勸勸秀芝,她就靠着這個娃活呢。”
“嬸子。”賀立樹跟劉翠玲打聲招呼,她歎口氣,“真是作孽啊。”
這大概是現在村裡所有人的想法,這麼小的孩子,找爬蚱皮是為了賺錢,比别家孩子懂事聽話,卻被自己爹扯的電線打死。
在外面凍了一整夜,天亮了才被鄰居發現。
村長和魏家老大一起過來,他倆都是村裡的幹部,說話分量自然也不低,和賀峰站在一起商量個法子。
賀立樹準備先回家,交代一下孩子以後不要去河邊更不要随便爬樹,這真是天災人禍。
賀峰在賀立樹離開之後心裡有些不安,周圍烏泱泱的人,說明村裡早就鬧開,瞞不住。
這孩子走的屬實可憐,村裡辦喜事大家不一定都到,喪事不用吱聲兒,都主動過來了。
宋青書……要是知道了呢?
他為了幫二蛋兒還摔了一跤,屁股上的青紫都還沒消下去,孩子就沒了,會不會特别傷心呢?
他心底有答案,以至于有些慌亂,耳邊是各種紛繁雜亂的聲音。
枝繁葉茂、碩果累累的石榴樹下,隻有一躺一跪兩個人,秋風掃下幾片枯葉,落在塑料袋上,裡面是同樣顔色的蟬殼。
賀峰擡眼,正好看見眼眶泛紅的宋青書,他擠在人群裡,皺巴着臉,隻能露出一雙眉眼。
也足夠賀峰認出來他了。
“你們先商量,我過去一下。”賀峰跟村長和魏老大打聲招呼,就邁着腿走過來。
把在人群裡的宋青書拎雞崽兒似的拎出來,“崽崽,你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