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内短暫的寂靜被陳予琢一聲極輕的、帶着點自嘲意味的笑打破。
額發陰影下，她眼底的銳利寒光早已斂去，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坦然與淡定。
既然已經露出了馬腳，那就把主動權掌握在手。
“林警官，”她聲音平穩，指尖在屏幕上畫圈，話語中帶着點無奈的笑意，“其實……我也在《追光少女》裡，名字就是陳予琢。”
林芳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頓，透過後視鏡投來驚訝的目光。
“哦？”
她尾音微揚，帶着探尋，顯然沒料到這個轉折。
“挺意外的。”
陳予琢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閑事，“被臨時拉去湊數的，想着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結果……”
她聳了下肩，唇角牽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稀裡糊塗就混到了決賽，還莫名其妙沾了點小名氣。”
“發現其實這也是賺錢的一種途徑，于是就順勢做了網紅。”
陳予琢頓了頓，目光飄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街燈，聲音放得更輕緩了些，“這事兒……我媽她也知道。”
她沒有詳述劉少蘭知道多少，隻是将這名字輕飄飄地抛出來，像投入水面的石子，等着漣漪自然擴散。
陳予琢清楚的明白無論最後警方會不會放棄他們對于林毅案的更深程度的發掘，《追光少女》這個節目更詳細的信息暴露在林芳面前也是遲早的事。
那她陳予琢的假身份、假人設被林芳查到也是正常。
她隻是怕把媽媽牽扯進來。
如此看來，把話題主動扯出來再由陳予琢補上那點重要信息反而比事後林芳自己去查對她更有利。
陳予琢從頭到尾沒提到過自己“陳予琢”這個假身份後的假人設，僅僅隻是用一句“劉少蘭她也知道”這種真假參半的話去回應林芳。
即使林芳後面發現了陳予琢的這些假人設操作也隻會想到“人家媽媽都知道，你去參一腳幹什麼？”
利用這背後的“确認偏差”去誤導林芳才是她掌握主動權的方向。
林芳眉宇間那點職業性的審視果然松動了。
作為警察，她太熟悉某些圈子的規則。
選秀？
無非是經營人設，背靠節目組互惠互利的造星投資。
既然劉少蘭知曉且那日在火車站送别時母女間毫無異樣，她林芳何必深究？
她甚至能想象出劉少蘭對女兒“玩得開心就好”的态度。
就像很多年前，她還是一個實習警察時，她在一群麻木的罪犯中一眼就看到了眼中有生生不息生命火苗倔強燃燒的劉少蘭。
在劉少蘭面前，她的女兒陳緒似乎永遠是第一位。
她也許是靠着這個團圓念頭，撐過了這十年牢獄。
林芳看得出來出獄後的劉少蘭對于她的女兒有種幾乎可怕的縱容态度——溺愛她，想要把她變回還是在母親子宮裡胎兒，通過臍帶供養着。
那些關于“陳予琢”這個名字和可能背景的聯想，被林芳默契地壓回了心底。
娛樂圈的浮華泡沫，何必戳破？
“這樣啊。”
林芳的聲音恢複了尋常的溫和，帶着點理解的意味，“年輕人，多嘗試挺好。”
她沒有追問，話題就此滑過。
陳予琢見無形的引線已經被澆滅，立刻不着痕迹地将話鋒拽回。
“所以，張順良在直播裡得罪了林家，我才格外留意。”
她聲音低下去，“他那個人，把事業看得比命重。現在幾乎全網喊打，眼看前途盡毀……那種打擊……”
她吸了口氣，喉頭滾動了一下，懊悔像墨汁滴入清水般暈染開來。
“都怪我！早該想到他崩潰了會去找譚婳的麻煩……如果不是我約她今晚來吃飯，她就不會在那個點出門……就不會……”
陳予琢沒再說下去，隻是疲憊地閉上眼，将臉轉向車窗，霓虹的光影在她蒼白的側臉上明明滅滅。
林芳看着後視鏡裡女孩深深的自責，心頭最後一絲疑慮也消散了。
她放緩了語氣，帶着過來人的寬慰。
“小緒，你别太苛責自己。這種事，神仙也料不到。譚小姐外傷不重，就是驚吓過度。好好休養，會好的。”
她想起譚婳在警局失魂落魄隻記得找陳予琢的模樣，更覺這份關心情真。
陳予琢默默颔首，低低“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但眉宇間的沉郁并未化開。
她隻是安靜地望着窗外飛逝的光河。
警車無聲駛入市二院。
兩人穿過消毒水氣味彌漫的走廊，快步走向譚婳的病房。
剛至門口，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恰好推門而出。
“探視？”
醫生擡手攔住她們，聲音平和卻帶着不容置喙的疏離，“病人剛睡着，情緒極不穩定。讓她休息，暫時不要打擾。”
陳予琢與林芳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無奈。
她們被擋在門外。
“好的，醫生。”
陳予琢應聲，姿态配合。
她微微側身，目光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向内探去。
病房内光線昏暗，隻能勉強辨認出病床上隆起的被子和枕邊散落的幾縷黑發。
譚婳陷在沉沉的、近乎昏厥的睡眠裡。
陳予琢收回目光，轉向醫生，語氣關切道:“醫生，她這種情況……需要住院觀察嗎？”
醫生推了推眼鏡，“建議住院。強烈的精神刺激，PTSD風險很高。”
他頓了頓，語氣更慎重，“而且，事故發生地離她家太近，現在回去，環境刺激太大，不利于恢複，甚至可能惡化。”
“明白了，謝謝您。”
陳予琢了然點頭，憂色更深。
她轉向林芳，帶着絲請求的口吻，“林警官，既然見不到人……能不能麻煩您送我去趟譚婳家？幫她拿些換洗衣物和日用品。住院需要這些。”
林芳略一思索，“行。正好我也要去事故現場最後确認下。順路。”
她看了眼腕表确認時間，現在是晚上八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