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行駛在路徑狹窄、枯枝密布的林子裡。
窗外是一片暗色。
厚重的淺灰色雲層如即将傾倒的雪山般壓在半空中,最深處翻滾着濃重的黑色,仿佛一張巨大沉重的黑幕從天際籠罩而下,湧動着将從衆人身上傾軋過去。
像是末日前的最後一幕,帶着一股不祥的壓抑感。
陳知雪回完手頭一百零八個問她梁覺星是不是回來了的消息,一轉身,看到故事主人公已經醒了過來。
十分漂亮的一張臉,甚至由于過于美麗而顯出一點隐隐的壓迫感。外面陰天,所以車内開了暗色的頂燈,灑下一小片若有若無的光暈,她松散地圍着一圈羊絨披肩,瓷白的臉被柔軟的布料團住,在黑暗中像是靛藍深夜裡落下的第一片皎潔的雪花,散發着冰冷而清透的月光。
臉部的輪廓和五官的走勢仿佛都被精細地描畫過,睫毛長而濃密,并不卷翹,而是直直地戳下來,在微阖眼的時候能遮擋住神色,隻留下一片朦胧的水光,而後睫毛微動,淡淡地乜斜過來,聚焦在她的身上,帶着一點懶洋洋的散漫和那股仿佛永遠也散不去的冷漠倦怠感。
陳知雪忽然想起來梁覺星和陸困溪的戀情剛被爆出來的時候,狗仔天天追着他們兩個跑,有一次梁覺星從陸困溪在郊區的房子出來,被狗仔堵了正着,看梁覺星隻有一個人,以為她是個軟柿子,幾乎要把攝像頭怼到她臉上。
梁覺星避了一下沒避開,原地停了兩秒鐘,然後一腳踹到他胸口,連人帶機子掀翻了,狗仔拍下的最後一個鏡頭是從下而上的仰角,梁覺星垂着臉,神情恹恹的,眉心皺着一點,對他說:“滾。”
後來陳知雪在一個論壇裡翻到那張照片,角度微斜、鏡頭畫面有點模糊,畫框裡梁覺星看人的表情像在看狗。
照片下面的評論全是虎狼之詞:
“這個角度……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好想被梁覺星踩。”
陳知雪沒再看,退出網頁默默點了舉報。
兩人之間沉默一秒,然後梁覺星笑起來,眼尾微微彎起,那種平和、叢容、有點漫不經心的笑容:“好久不見。”
确實好久不見,陳知雪心想。三年前,梁覺星甚至連個靠譜的理由都沒給她這個經紀人,交了違約金就解約,人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上面的領導、身邊的前男友們、下面的粉絲,天天催命似的問她梁覺星的近況,她說不知道,沒一個人信。
究竟怎麼能那麼絕情,梁覺星,走得仿佛對自己一點眷戀都沒有?陳知雪心情複雜,可她無法指責,對着梁覺星這張臉,好像很難去說什麼難聽的話。甚至會反思自己,怪我不夠好,參與不了她的新生活也理所當然。
而梁覺星已經挪開視線,看向她身後。
“下雪了。”
陳知雪一下子被帶跑思路,轉身跟着看過去。
“看着是場大雪啊,可能有點麻煩了,從吉祥鎮到拍攝地,本來單程跑就得一個多小時,要是走雪路的話,不得奔着三個點兒去。”她說着,轉頭問司機,“師傅,不能開不了吧?”
司機是當地人、說話帶點口音:“不一定哦,幾年前有過一場,連下了好幾天,雪積到膝頭,路都看不見,車也跑不了,老……你們要去的那個大房子就封掉啦,外頭的人進不去、裡頭的人又出不來。”
他說着話,從後視鏡裡一眼一眼地去瞥梁覺星:“小姐,你們去那裡幹什麼啊?”
梁覺星回視、捉住鏡子裡面那雙眼睛:“怎麼,那房子有什麼問題?”
對視的瞬間司機一下子躲開眼神:“沒有啦,哈哈……就是好偏嘛……”
“确實,也不知道秦楝從哪兒找來的那麼荒無人煙的房子,還不許我們跟着住,隻讓綜藝的工作人員住在那兒。”陳知雪無聲地動了幾下嘴唇,看口型是在罵秦楝有病,又無奈歎口氣,“沒辦法,封閉拍攝是秦楝的慣例了,他導演的每個綜藝都有這個要求,聽說剛開始的時候有一次拍攝中途還有演員逃了出來,精神恍惚地大喊秦楝是在閉門殺人。”
梁覺星點開手機搜索導演秦楝的名字,邊問道:“後來呢?”
任務背景載入失敗,她對這三年變故和目前情況一無所知,現在至少确認眼下是在前往綜藝拍攝場地的路上了。
“後來?”陳知雪回憶了一下,“好像人進了精神病院,事情不了了之了吧。”
“啧,秦楝導演的節目,火是火,但這個人……”
屏幕上已經蹦出搜索結果,秦楝,身份是著名綜藝節目導演,後附一張側臉照片,檢索詞條關聯了幾個綜藝名稱、和一堆顯然十分出名的娛樂圈人員,關鍵詞是熱搜、爆款、驚人、收視神話。
梁覺星很快翻到一個帖子,裡面評價秦楝行事不擇手段。
“不要跟秦楝說殺幾個人給各位助助興,他會當真的。”
梁覺星的手指指尖輕輕叩了叩屏幕。
會是男主嗎?
“你那裡有這次綜藝的嘉賓名單嗎?”
秦楝隻讓工作人員住在拍攝房子内,那目标男主的範圍基本可以确定在這些人裡。
“我沒有,秦楝保密措施一向做的很好,隻故意往外發了一堆噱頭。”陳知雪想起網傳的那幾份五花八門、精彩紛呈的名單,感覺有點牙酸,“寶貝,秦楝邀你的時候也沒告訴你嗎?”
……
純大綱型做任務的梁覺星面不改色地回答:
“嗯。”
她垂眼看着秦楝的頭像,手指間一顆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骰子悄然出現。
猶豫着在手指間轉動了一會兒,而後輕輕一抛,合起手掌接住。
幾秒後反轉拳頭,掌心朝上打開。
1
1,這顆骰子上所有數字裡的最小值。
表明幸運值無限接近零。
*
車輛行駛過程中,雪越下越大。絨毛般的雪花幾乎連成一片地從天幕墜落下來,昏暗的視野裡隻剩下明明滅滅的雪色。
司機視線不佳,降了速、開了霧燈,一片安靜中,這條小道上似乎隻剩下這輛車還在行駛,猶如整個世界陷入沉睡、唯有這輛車被抛棄在了沒有邊際的荒野之中遊蕩,昏黃的車燈隻能照亮不遠的一片路,重複的颠簸中他們像是在駛向不祥的死亡。
然後他們終于穿過那片林子,看到了莊園大門,近七米高的鐵質城堡門、造型很古樸,過高,甚至頂端的尖刺隐沒在雪霧之中,車輛從其中穿過的時候仿佛在駛入什麼異世界的入口。
陳知雪正在噼裡啪啦地回手機消息,她手下不止梁覺星一個藝人,其中某個新出道的小明星正跟她尖叫說自己去酒吧好像被人拍到了,陳知雪心說你活該、一邊趕緊聯系人準備公關方案,就在這時她忽然感到一股寒意順着脊背爬上後腦,短短一瞬整個人都僵了,像是觸碰到電流、連臉都是麻的。
她猛地順着直覺扭頭,透過窗戶看向大門。
“怎麼了?”
“沒什麼……”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感受,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看着自己,那束目光……似乎是來自大門的上面,那片陰暗的霧霭之中。
這種被盯着的感覺有些熟悉,她想起之前梁覺星有一個變态粉絲,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弄到她的手機号,給她發消息,問她為什麼對梁覺星不好,為什麼梁覺星今天穿的衣服不夠暖和、在飛機上為什麼給梁覺星點含酒精的飲料、梁覺星的小腿上有一塊淤青是不是受傷了。
那個人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盯着梁覺星和自己。
有一次淩晨,她陪完梁覺星先從彩排室出來,空蕩的走廊裡隻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回響,“叮”,她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頭頂冷白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影子扭曲地拖曳在地,她的心髒莫名地猛地一跳。深深吸了口氣,她緩緩地從兜裡掏出手機。
手機屏幕亮着,顯示有一條新消息。
手指顫抖着點上去。
是一張圖片,陰暗的走廊裡,她一個人的側影——正是現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