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窗簾沒有完全拉合,梁覺星醒來時半指長的一道光斜打在床尾銅鏡底端。暗沉的鏡面内,屋子幾乎盡在陳舊腐敗的黑暗中,唯有這一截熹微光色,透過光柱能看到空氣中緩慢漂遊的微小浮塵。
窗外隐約傳來響動,梁覺星與鏡底的蛇對視了一眼,起身拉開窗簾。
天色半晴,雪已經停了,應該沒下整夜、在地上積了不算太厚的一層。樓下停着一輛面包車,兩個人正往下運東西。秦楝抱着胳膊站在一邊,穿着件黑色蓬松款羽絨服,領口立起來,半張臉埋在裡面,雪一樣的冷白色。
梁覺星試圖打開窗戶,但不知為何鎖芯被封死了,推了幾下沒推開,倒是落了一片雪下去,正撒在秦楝肩頭。
秦楝擡頭,看清窗戶後面的梁覺星後,本有些厭煩的臉上浮出一點輕松笑意,他對梁覺星眨了眨眼,沖旁邊做了個手勢。
二十分鐘後,梁覺星走進餐廳,就見秦楝已經坐在餐桌邊,大概剛進來不久、身體還沒回暖,整個人顯得玉似的冰冷剔透,懶散地靠着椅背,手裡捧着陶瓷茶杯,右手拇指按着手柄,杯底墊放在掌心上。
陸困溪坐在他旁邊,面前桌上攤開一本書,單手翻書頁,另一手手指搭在咖啡杯上,偶爾喝一口,姿态很悠閑,像什麼下午茶時間的優雅貴族,要看太陽從地闆上慢慢劃過去,時間可以全然浪費。
梁覺星心想,可以,完全符合秦楝所說的“自然而然的生活感”。為了拍出這種“真實”“生活”“慢綜”,秦楝幾乎沒有安排follow pd,他們身上也沒佩戴無線麥克風,盡量減少拍攝感,一切全靠角落裡固定好的攝像頭和和顯然價值不菲的收音裝置。
祁笑春和周渚在在一邊的半開放廚房裡,前者單手一揚平底鍋給滋滋作響的煎蛋翻了個面,後者站在咖啡機邊——秦楝竟然在這裡備了齊全的泵壓式半自動咖啡機全自動磨豆機兩件套,看梁覺星進來,他沖她打了個招呼:“來杯咖啡嗎?”
空氣裡已經滿是咖啡的香氣,梁覺星走過去還沒說話,秦楝突然揚聲:“喝美式,梁覺星,這個豆子的味道你會喜歡的。”梁覺星無所謂,沖人微一偏頭,“有勞。”
旁邊的祁笑春低頭看着鍋、忽然叫她:“梁老師,幫忙紮一下頭發呗。”
他頭發略長,用頭繩随意在腦後紮了兩圈,灰藍的電話線發圈、有點滑,随着動作落下去,此刻正懸懸地勾在發尾。
他一手握着鍋柄、一手拿着筷子,看上去确實像騰不出手——雖然不至于,梁覺星沒糾錯,走到他身後,食指把發圈勾下來,祁笑春比她高十幾公分,從背後近距離看,肩寬闊背、有種動物性的壓迫感,但微微俯下身,懂得自覺收斂氣息。
秦楝喝了口熱茶,騰空的水汽熏得睫毛濕潤,他歪着腦袋看眼前場景,很輕地笑了一聲,像覺得有趣,微偏頭對垂眼看書的陸困溪評價道:“你們娛樂圈的人,都挺會演戲啊。”
陸困溪翻過一頁,語氣冷淡:“彼此。”
松開的頭發散落到耳邊,梁覺星用虎口從前卡住後攏,掌心和祁笑春的耳垂輕輕擦過,前者溫熱,後者冰涼,碰觸到的瞬間,梁覺星聽到“叮”的提示,一擡頭,祁笑春腦袋上懸着一個1/n。
梁覺星忽然回憶起她和祁笑春是怎麼認識的。
當初【甜美戀愛指南】技術落後,提示人選的方法是在觸碰時由接觸部位産生一秒劇烈的灼熱感,梁覺星第一次和祁笑春握手時感覺到了,于是把他列為人選接近,直到幾天後才發現錯誤——那家夥當時身上可能有什麼髒東西,是那玩意兒燙了她,不是技能提示。
她也沒說什麼,他們當時并沒有發展出什麼關系——她以為,隻是自然而然單方面跟人減少聯系。
過了一段時間,她找到正确人選。
之後他們沒再有什麼接觸。
祁笑春記性倒好,梁覺星心想,不過認識幾天的交情,竟然記到現在。
她在心裡迅速盤算過目前已知的男主人選,甯華茶和祁笑春節目定位不同,所以昨天的思路沒有變動,剩下一個還是在工作人員裡。
“好了。”梁覺星在馬尾高度折起反向一收,給他紮出一個揪。
“多謝梁老師,”祁笑春用水果刀在剛出鍋的煎蛋上左右各劃出兩道弧線,利落地切出一個心形,轉身笑眯眯地将盤子遞給人,“愛心早餐,特别鳴謝。”
“我也要一份愛心早餐,”甯華茶叼着一片面包突然出現,又對祁笑春補充,“我也特别鳴謝。”
祁笑春看他兩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用刀尖将剛切出來的煎蛋碎片攏到一起,在外沿用蕃茄醬擠出一個心形:“不客氣。”
甯華茶穿着一件五顔六色蓬勃新鮮的好像在花草地裡滾了一圈似的寬松衛衣,頭發濕乎乎的帶着一股潮氣。梁覺星掃他一眼,皺起眉頭:“你大早上洗澡?”
甯華茶昨晚睡前剛沖過澡,現在又是冬天,大早上的洗什麼澡?
甯華茶臉僵了一下,不知該怎麼解釋。
因為沒睡好,早晨很早就醒了,想到你就在我隔壁的房間裡睡着,就特别想去見你。但是知道不能,所以天還黑着我就摸到你房間門口,蹲一會兒站一會兒、站一會兒蹲一會兒,想到你現在跟我隻隔着一道門闆的距離就很高興,像個大傻瓜。心在噗通噗通快跳,精力無處發洩,于是天快亮的時候,跑回房間做了兩百個俯卧撐。
因為我就是這麼一個蠢貨,所以大早上的需要洗澡。
結果好不容易等到跟你見今天的第一面,就看到你在吃别人做的愛心早餐。
操,愛心早操,現在到底是哪一年,怎麼還會有愛心早餐這種東西?
幸好梁覺星也沒有較真真要等他回答,從甯華茶身前繞過去在周渚手上接過咖啡,喝了一口,看向秦楝。
秦楝視線對着前方,一擡眼正巧接住她的目光,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沖她得意地一挑眉,表示,确實不錯吧。
“行了,我去幹活了。”秦楝靠半杯熱茶暖和好身體,精神抖擻地站起來往外走,“老闆們接着用早餐吧。”
祁笑春繞過甯華茶,舉着研磨瓶對梁覺星示意,等她點頭後往煎蛋上撒了一點黑胡椒,“你昨晚睡得怎麼樣?”
“還好。”梁覺星突然擡手、握住祁笑春正要後撤的手腕,将他手裡的研磨瓶往正撲過來的甯華茶身前一推。
祁笑春頓了一下,把研磨瓶遞給甯華茶:“我睡得不好呢,”語氣像在說笑,“我昨晚……夢到鬼了。”梁覺星正擡眼看他,他對她眨了眨眼,“可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