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笑春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忘記自己究竟是一隻羊還是一個人類,他感覺到有東西從自己身體裡長出來,像一個變異的血肉器官,而他張開嘴巴,想要吃掉什麼。
柔軟的……花瓣,多汁肥嫩的……血肉。
帶刺的……根莖,折斷尖利的……骨茬。
當他的精神在混沌中幾近崩潰的時候,他突然猛地被人從黑暗迷亂的幻覺中拽出!
非常粗暴的拯救手段,梁覺星一手掐着他的後脖頸兒,另一隻手幹脆利索地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像在夢裡從高空墜落,祁笑春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剛醒來時,眼神還沒對焦,先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好疼、純疼、用仙人掌抽臉的那種疼,從臉到精神、從精神到肉/體,瞬間完全清醒。然後才看清梁覺星的臉——很近的距離,正盯着他,沒什麼表情,蹙着一點眉毛,冷靜中交雜着輕微的不耐煩和疑惑,雖然關注、但并不顯擔憂,看着他像在看家門口院子裡噴了三遍除草劑第二年仍舊長出來的雜草。
完全稱不上愛,仿佛神迹從天而降,帶着一點輕蔑姿态。
但祁笑春看着她,在猛然恢複的知覺中,梁覺星身上的暖意穿透四下的寒氣侵染到他的身上,他看着梁覺星在黑暗中清晰、明亮、冷靜地注視着自己的眼睛,感覺自己身體裡仿佛有一座火山轟然爆發,熾熱的岩漿爆裂噴灑、鋪天蓋地,一瞬間将整個世界吞沒,高山傾塌、海水漫湧,所有的物體在高溫下融化又凝結。
他的世界在梁覺星的眼神中重塑。
某種滾燙的東西充斥胸膛湧到喉嚨。
那東西要從喉口沖出來,可那些沒有形态的飄渺的感情、思緒要怎麼表達?用詞彙可以嗎?用符号可以嗎?鳳凰銜書台上,天雨粟,鬼夜哭,那時被捏造固定出來的字、詞可以讓我用用嗎?或許那些仍然不足以傳達,我需要把心肺掏出來給你看看嗎?
看看我吧,看着我的眼睛,看我眼睛裡湧動的神色,看着我的心髒,看我喉嚨裡泣出的血,可以明白我的感情嗎?可以明白我的感受嗎?可以稍稍的貼近我語無倫次的我不知道究竟是藏在我的心裡還是流動在我的血液裡還是刻印在我的腦袋裡的熾熱的東西嗎?
祁笑春張開嘴,下一秒,吐出了一口白毛。
……
祁笑春尴尬愣住,下意識想吸氣,羊毛被吸到喉嚨,于是開始劇烈的咳嗽:“咳咳咳……這是……咳咳……什麼……”
梁覺星擰開瓶蓋把水瓶遞到他手邊,冷靜地解釋:“我到的時候看到你在啃羊頭。”
???
祁笑春仰頭大口灌水,赫赫漱口,大半瓶水下去,嘴裡總算是清淨了,那尴尬的感覺還沒過去,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睛亂瞟,然後終于找出話題來問:“你怎麼……”
你怎麼找到我的?
但話說出一半,他就想明白了答案。
梁覺星真的恪守了不讓任何一個人獨處的原則,他從舞廳出來的時候她留意到了,隻瞟了一眼,但放在心裡,之後又注意到他有一段時間沒有回去,于是出來找他,大概先去了廚房,沒見到他,之後在找他的過程中看到了他當時放在地下室門口的水瓶,因此發現了他。
“我……”祁笑春撓了撓眉心,剛才那些情緒非常強烈,簡直像匹瘋馬在他心頭奔湧,如果不從他嘴巴裡出去,就會在他的身體裡把他的心肝内髒踩個粉粹,但是一旦那個想要說的時機過去,就無法說出口了,好像嘴巴被縫住,隻能發出一些模糊的語焉不詳的聲音,“嗯……那個……”
“怎麼,愛我?”梁覺星忽然開口,直接扔下核彈,嘭的一聲在這狹小空間裡炸開,但語氣非常無所謂,仿佛說的話是“怎麼,沒吃飽?”一樣。
祁笑春當場愣住,因為這個問句的内容和語氣如此不匹配,他甚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快速地眨了眨眼,像猛灌了一口白酒一樣,一股熱流從胸口猛地竄了上來,“我……”
他話沒講完,梁覺星帶着一點玩味的笑,很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在意地随口安慰道,“吊橋效應而已。”
他們在某一瞬間對視,祁笑春确定,梁覺星的眼神中一點關于他的這份感情的回應都沒有,高興沒有,厭惡沒有,她的動作僅僅表明出安撫的意思,仿佛祁笑春剛才那一系列表現不是出于告白前的緊張,而是自己也沒分清自己感情的慌張。
祁笑春的心裡忽然升起一股涼意,因為他忽然意識到,梁覺星剛才一定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什麼,也許是愛,也許是類似的感情。
她一定發現了。
可她沒有反應。
可她……沒有反應。
而梁覺星說完以後、準備去看那隻羊頭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直存在但默不作聲的【甜美戀愛指南】。這事兒她本來一直記在腦子裡,試圖讓它成為一個像太陽東升西落一樣的客觀規律、生活常識,但是、任誰在一個黑咕隆咚的地下室裡看見一個人抱着羊頭标本啃也得晃一下神兒啊。
于是她又重新擡起腦袋,盯着臉已經褪去血色變得慘白的祁笑春,十分突兀得轉而言道:“也不一定,可能真的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