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一片漆黑,被手機的燈照着也隻能看到一些慘白的輪廓。
梁覺星用燈光将裡面掃視一圈,看起來是間不大的房間,她沒有看祁笑春,直接擡腳進入,迎面而來的是一片冰冷幹燥的氣息,卷裹着被密室驟然打開的門激起的浮塵,梁覺星停了片刻,轉而看向牆面,在上面找到一個看起來是開關的東西,按下。
很輕的“咔”的一聲,屋内閃爍了一下,然後徹底亮了起來。
光源來自屋頂的一盞西洋油燈吊燈,燈盞與燈泡中間是銅制的人像——一個赤/裸身體身上插滿箭矢被捆綁在樹上的男人。
整個空間在光照下清晰起來,是間類似于書房的房間,裝飾風格充滿舊式南洋風情,一眼望去是各種墨綠與深棕的配色,地上鋪滿南洋花磚,牆面裝飾有用綠色、粉色的瓷磚拼湊成棋盤格樣式的牆裙。
房間是密閉的,但依舊做出了窗戶,用的教堂中常見的那種彩色玻璃,窗口邊緣用礦彩勾勒出幾何圖案的花紋。
棕色皮質沙發,紅木家具,桌上擺放着一些瓷器,還有幾個彩色漸變的鈾玻璃花插,非常又年代氣息的審美布局,有一種時間定格般的、陳舊而詭異的美感。
牆上挂有漆皮斑駁的金屬挂飾,和用貝類、螺钿制成的造型古怪的飾物。
祁笑春在桌子上放着的一個敞口大開的木盒邊發現了那台皮腔機,旁邊放有一打疊放的膠片,和一個錄像卡帶似的黑色物品。
他叫了梁覺星一聲,向那邊走去時,膠片似乎是被走動間帶起的氣流影響到、突然傾斜,上面的幾張頃刻間散落到地上。祁笑春于是腳下一歪,先去撿拾起那幾張膠片。
都是黑色的,仿佛洗照片的過程中沒處理好,因此圖案沒有顯現出來。
祁笑春一張張翻看,琢磨間,梁覺星已經走到他身側,他擡頭想跟她說膠片的内容,但突然,“啪”的一聲,刺眼的白光沖着他們亮起,相機無人而動,對着他們按下快門,有一瞬間他們兩個的視野裡盡是一片耀眼的白色。
等光色閃過,祁笑春用力眨了眨眼,讓自己快被閃瞎了的眼睛好受一點,“我靠,”他說,感覺自己眼淚都快出來了,“這是……”他突然頓住,在有些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自己手中最上面那張膠片上緩緩出現了圖案。
黑白色。
兩個并肩而立的人影。
是……此刻的他和梁覺星。
像是察覺到他的注視,那兩張臉忽然怪異地扭動起來,頃刻間變成他沒見過的一對男女,然後對着他露出僵硬的微笑。
梁覺星正盯着照相機,察覺到祁笑春的聲音停頓,立刻看向他,注意到人表情不對,随着他的目光轉向他手中的膠片。
在看清那兩張臉的同時,除卻那張照片之外的四周的景物在突然間開始褪色模糊,像用老式膠片機拍攝的電影畫面,時間停住又無限延長,所有的東西拉長扭曲。
他們像被抛進高速行駛時驟停的汽車,身體猛地一震。下一秒,物體複原,像黑白畫面上色,顔色漸漸填充飽滿。
祁笑春仍舊在她的右手邊,但她發現兩人已經不在那間密室裡。
他們現在……正站在整棟房子的大門口。
兩人都面對着房子站着,以一個接受拍照的姿勢。
梁覺星想動,卻發現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前面不遠處,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正用那台皮腔機的鏡頭對着他們,然後她放下相機,開心地沖他們倆揮手:“這裡好漂亮!爸爸媽媽,我們真的要在這裡住嗎?”
旁邊一個跟她年齡差不多大小、長相相似的小男孩正仰着腦袋打量整棟别墅,聽到自己姐姐的話,他癟了癟嘴:“我不喜歡這兒,這裡離哪兒都遠,周圍連個能一起玩的人都沒有。”他說着,扭頭不滿地沖祁笑春抱怨,“爸爸,我們為什麼要來這兒?”
祁笑春正盯着梁覺星,從他的眼神中,梁覺星看出跟自己一樣的對當下場景的疑惑,但下一秒,他轉頭對那兩個孩子很溫柔地回答道:“因為爸爸要做看護這個漂亮大房子的工作,寶貝,我們隻在這裡住兩個月而已。”
梁覺星對他微微皺眉,不懂他在幹嘛,玩劇本殺也沒投入這麼快的。下一秒,她明白了祁笑春的處境,她無法自控地張開嘴,從自己的嘴裡對那兩個跑向屋裡的孩子喊出:“慢一點兒,寶貝們。”
她懂了。
他們不再是自己,他們的言語、動作隻能重複這對夫妻已經發生過的、原本的行為,在竭力嘗試後她确定,他們兩個隻能在極小的幅度内進行操縱調整,比如一些細微的表情和神态。
他們像被照片固定下來的影子,靈魂被框在這具身體裡,而眼睛是這間牢籠的窗戶。
梁覺星和祁笑春注視着彼此,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他/她已經猜到,他們現在可能是在三十七年前,他們兩人是那一家四口中的父母。
梁覺星擡頭看着這棟房子,她忽然有點明白當初周渚因為保密項目來到這裡第一眼看到這房子時的感受,它像海面上翻湧着的巨大的黑色浪潮,卷裹着濃郁的陰森冰冷的死亡氣息。
她看着那兩個孩子如同兩塊肥美天真的點心,蹦蹦跳跳地跑進這隻怪物的口中。
她想阻止些什麼,但是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