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覺星代替祁笑春落入遊戲失敗結局的瞬間、腦子裡在快速思考逃生的計劃,留給她的時間不多、或者可以說是非常緊迫。但她的目光掃過祁笑春的臉,仍然在那裡停留了一刹。
因為那雙眼睛好亮,亮到好像已經脫離人體成為一個獨立的有生命的東西,光芒内斂于其中閃耀,不需要通過言語就能表達出無數的想法。她看着他,像一個外星人第一次看到人類,才發覺原來那顆黑色眼球中能湧動着如此充沛的情緒,多到客體本身已經無法容納承載,連看客都要被迫接受到這過載的信息,對視的一刻,好像心尖被極細密的毛刺刺中,還沒來得及感傷,卻已經感受到一點疼痛。
她不知道,此刻光芒從她身後炸裂,祁笑春望着她、像看到宇宙大爆炸、所有星球誕生的初始,美麗到震撼,震撼到心髒破碎、從裡面流出血淚。
梁覺星當然能知道有許多人愛她,理由各種、目的各異,但“知道”和“感知到”是完全不同的兩樣東西,後者才會讓你在某個熙熙攘攘的路口突然停下來,下意識扭頭去追尋一個熟悉的背影。
祁笑春肝膽俱裂、血肉模糊,終于傳遞出一刻渺小的血珠落到梁覺星指尖,他當下腦子裡全是震驚、後悔、迫切找到救回梁覺星的辦法,沒有意識到在那極短的微秒間,梁覺星從他這裡感知到了一點愛。
梁覺星伸出手,同時身影完全被閃光吞沒。
屏幕閃爍了一下,随即完全歸于黑暗,屋頂的燈光重又亮起,一切仿佛恢複如常,除了梁覺星消失,隻有祁笑春獨自一人站在空蕩的屋裡。
“梁……覺星……?”祁笑春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然後猛地撲到屏幕前,“梁覺星!”
梁覺星沒聽到他杜鵑啼血似的呼喚,在看到像素小人的臉時,骰子已經出現在她的指間。
她在影像視頻裡攝影師摔倒、攝像機跌落、鏡頭旋轉時就察覺到不對,很自然的,觀看者專注在這怪誕詭谲的故事中,偷拍的視覺更加劇了這種沉浸感,于是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畫面上,沒有注意到随着鏡頭畫面的急速變幻,身邊所處空間的光色也随之忽然一暗。
梁覺星幾乎在同一時刻敏銳地擡起眼睛,她在那時發現了遊戲手柄的存在,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身前的地面上。
她擡手拿起手柄,一眼看遍,老式遊戲手柄,上面有一個十字方位鍵,還有開始鍵和選擇鍵。身邊的祁笑春尚無察覺,梁覺星按下選擇鍵。
與此同時,向前探身的祁笑春,無知覺地将手按在了地上的那個手柄上。
屏幕上出現start标識,同時,梁覺星和祁笑春的中間出現了一個透明的電子光屏,梁覺星在瞬間明白了這個遊戲。她按下确認,鎖定身份。
屋子的燈光在同一時刻熄滅。
祁笑春陷入他以為的獨自一人的局面,隻能看到他眼前的遊戲屏幕。而梁覺星坐在他旁邊,看着他的屏幕、和她的屏幕裡的他。
祁笑春對此一無所知,後來他按選擇鍵,沒有得到任何反應,是因為角色已經被梁覺星鎖定。
祁笑春不知道,他有一刻對此刻的猜想是對的,雖然沒有任何依據,但是是對的,這是一場兩人的遊戲,對于祁笑春而言,攝影師像素小人是玩家角色,他是玩家,但對于梁覺星而言,祁笑春是那個玩家角色。
梁覺星明白這一點,所以先一步搶占了更有控制權的玩家身份。
梁覺星經過嘗試确認自己已經被困在這個遊戲裡、無法脫離,看祁笑春的樣子、顯然同樣。
過場劇情亮起,梁覺星邊看動畫播放,邊觀察兩人之間的光屏,上面沒有任何标識,隻在右上角有三顆空白的心形圖案,她嘗試了各種方法,确定他們之間無法傳遞信息,像徹底被分隔成兩個次元。
祁笑春坐在光屏後面,像待在一個發光的籠子裡面,如同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或是扭蛋機裡等待被抓取出來的大型玩偶。
梁覺星打量着他,輕輕摸索手中的遊戲手柄。
過場動畫結束,屏幕上start跳出同時,在梁覺星的視角裡在光屏上方浮空出現了一張地圖,筆畫簡單,像素遊戲風格,用線條畫出迷宮,人物用閃爍的圓點顯示。
結合剛才看到的玩法示意,顯然這是給祁笑春操控小人逃跑的路線圖。
地圖右上角有一個半透明的【傳送】标識,梁覺星選擇按下,标識警示性地閃動兩下,彈出【體力值不足】的提示,她掃了一眼光憑右上角的三顆空白心形圖标,猜測也許是這個。
【start】開始閃爍,她快速看過地圖上的每一個細節。
祁笑春按下開始鍵的同時,地圖砰然破碎,突然擁有實質,在梁覺星面前噼裡啪啦落了一地。
梁覺星擡頭看向祁笑春和他面前的屏幕,那個像素小人的背影和随風飄動的野草,腦子裡把剛才幾秒鐘内看過的地圖過了一遍。
祁笑春按下向上鍵,梁覺星撫平所有地圖碎片。
梁覺星動作很快,中間擡眼去瞟祁笑春的動态,确認沒有地圖的情況下他幾乎不可能過關。她記性很好,幾眼的功夫幾乎能将整個地圖上的線條掃描進腦子裡,但是在一堆碎片中将這些沒有規律沒有方向的線條拼起來卻很麻煩。
中間她短暫停下來思索,在腦海中将不同畫面進行對比,停頓七秒鐘而已,祁笑春屏幕上的像素小人突然停下來,彎腰撐着膝蓋大口喘氣。
她聽到祁笑春罵了一句髒話,她從屏幕上收回目光時掃過祁笑春的臉,不合時宜地笑了一聲——他臉上那副見鬼的表情顯然是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祁笑春跑錯方面迎面撞上追逐小人時,梁覺星的拿碎片的手指忽然一痛,她收回手,看到自己的指腹上從皮膚下面穿透長出一朵小花。
她微微皺眉、沒有停頓,直接擡手準備把它拔掉,在手指捏住那根細嫩的花莖的同時,她突然聽到身側傳來的聲音,軟軟的女孩兒的撒嬌:
“媽媽,為什麼要拔掉我送你的花?”
有溫熱的氣息慢慢貼上她,那個熟悉的聲音發出懵懂的質問:“你說過你很愛我,非常愛,你忘了嗎?”
她感到自己被一個很輕的重量依偎傾靠住,她不需要回頭看,她記得那個女孩的臉,記得她微笑的樣子眨眼的樣子靠在自己的懷裡的樣子、記得自己親吻過的額頭撫摸過的臉頰抱在懷裡的身體。
“媽媽。”她呼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