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瞬時焦灼起來,像是一間面粉飛揚的密閉房間,空氣中有什麼一觸即發。
秦楝半身站在圈外,是現場難得的足以保持理智的人,完全可以點明梁覺星已經結婚了,而且對方正是他們家的男人,這幾個人就算争風吃醋也該瞄對靶子,不然射再準又有什麼意義?但在這種氛圍下,也還是閉上了嘴巴,隻是高高挑着眉毛、興緻昂揚地看熱鬧。
同時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當然還是家人這種關系更為恒久穩固。這些人争來搶去的,能一起過聖誕的人不還是他和梁覺星麼?
關鍵時刻,甯華茶忽然開口:“梁覺星,”他沖人伸出手,展示自己滿是傷口的手指,眨着一雙狗眼,像當年一樣跟人撒嬌,“疼。”
梁覺星最後看了陸困溪一眼,擡手拂開他的胳膊,轉身走去甯華茶那邊。
陸困溪在梁覺星維護祁笑春時就已經松懈了力氣,胳膊輕易被人推開,但在梁覺星即将離開自己身前時,還是突然張開手指、向前想要抓握住什麼東西,試圖挽留住人:“梁覺星,你……”
他想說,你是要我跟其他人一樣懇求你嗎?懇求你施舍一點愛?
但他終于沒有說出口,梁覺星的衣服從他指間擦過,他沒有抓住,但梁覺星忽然停了下來。
她回頭看他,彎眼笑了一下,但話語裡一點笑意也沒有:“陸困溪,你不該碰我,因為我身上也不幹淨。”
陸困溪一瞬間全身血都冷了。
秦楝下意識擡起下巴、做了仰頭躲避的動作,仿佛梁覺星輕描淡寫的話是把殺人的利箭,心裡有一秒不由地有些同情陸困溪,梁覺星真能殺人誅心至此。
安靜中,突然響起“嘭”的一聲東西摔落在地的聲音。秦楝被剛才那支明明靶頭不是沖着自己來的卻莫名燎過自己的箭矢搞得有點難受,正想遠離戰場,聞聲擡起胳膊,像課堂上的好學生争着舉手回答問題似的:“我來我來。”
尋着聲音走到牆邊,看見是牆上懸挂的一個金屬挂飾掉了。
梁覺星微微偏頭,見祁笑春把東西撿起來看了兩眼,擡手直接挂了回去——是個倒懸的十字架。
這棟房子裡宗教相關的元素似乎很多,梁覺星多看了一下,目光從挂飾上緩慢移到秦楝身上,倒懸的十字架本就有些古怪,更古怪的是……秦楝動作的熟稔,正常人看到十字架總會以為正十字架,他剛才放回的動作卻完全沒有猶豫,快得仿佛他原本就知道這個十字架是個倒十字。
秦楝挂好之後回頭,見梁覺星正注視着自己,他微微歪了一下腦袋,表示疑惑、不懂為什麼這麼看着他。
“對了,剛才的話沒問完,你們在這兒怎麼了,”他說着,掃了祁笑春一眼,“還失憶了?”
梁覺星走到甯華茶身邊,接過他的手、四指蜷握住用拇指抵開指腹,觀察他的手指,嘴上回答人說:“嗯,碰上鬧鬼了。”
反正無神主義者人設已崩,她幹脆破罐子破摔。
秦楝下意識握緊手中的錄像帶,但臉上還是帶着一點無所謂的笑意,好像梁覺星說的是個無關緊要的玩笑話:“這麼吓人?”
梁覺星知道甯華茶手上的傷口是剛才挖棺材挖出來的,顯然當時情況緊急,他焦急到根本沒時間、甚至是根本沒想到去找工具,直接徒手去刨土,弄得手指上全是被硬土和碎石劃出的口子,而皮膚一旦破了一塊,再接着使用就會輕易撕開傷口、弄得傷處越來越大直至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她當時在棺材裡面,最後一口氧氣已經消耗,控制住自己屏住呼吸、因缺氧而逐漸昏沉,但在黑暗和寂靜中,仍然能聽到上面傳來的聲音,甯華茶在整個過程中,一下都沒有停。
明明是那麼渺茫的希望,幾乎不可能的怪誕妄想,卻因為怕發生萬分之一的梁覺星陷入危險的可能性而拼盡全力。
梁覺星擡起眼皮,正對上甯華茶注視着自己的眼睛,黑黝黝的眼睛,眼角垂着一點點,表情真摯可愛,像隻想尋求安慰的可憐小狗——他并不真的覺得自己可憐,他隻是想用這幅表情來博得同情。
梁覺星對着他這張臉,内心歎了口氣,眉頭微微蹙起一點,像是無奈中混着一點傷心。
總之不是開心或者冷漠的神情,也許是同情,甯華茶分辨不出來,但他無法忍受梁覺星有一點難過、哪怕這點難過可能來自于對他的感情,他趕緊站直了對人擺出一副一切都好的爽朗笑臉:“沒事兒!其實也不怎麼疼!”
他沖人靈活地擺動了一下自己的十根指頭,語氣誠懇地打臉三分鐘之前的自己:“摘倆野果子紮的口子都比這個多,我皮糙肉厚的,這點小傷都不算什麼。”
梁覺星看着他,半晌,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側臉:“去沖個澡然後塗藥吧。”那麼短的手指甲竟然都弄劈了兩根。
往外走時想起來什麼,梁覺星俯身撈起被祁笑春摔在地上的那個皮腔機,隔空扔給秦楝,輕描淡寫地說:“對了,東西找到了,我們赢了。”
“晚上我要喝雜拌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