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幸而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遂也不争辯,又恭敬地問她是否要從府裡再調一個小丫頭過來服侍。
落子雖是王之牧身邊最得力的小厮,卻從不攬權生事,年紀雖小,在國公府裡卻有德高望重的賢名,此回王之牧留下他,也是費了一番心思。
姜婵撇開落子,從人牙子手中買下一位面黃肌瘦的十來歲小丫頭,當日就讓她貼身伺候。
落子雖想提醒姜婵,國公府買賣奴仆向來經由官府登記的那幾位有名的人牙子撮合,因她們手裡的苗子事先訓過,身家清白,行事也進退有度。但他又顧忌此舉有置喙之嫌,再有此處畢竟不是正經的國公府主宅,便罷了。
于是此事便算是揭過了。
沒想之後接連幾日姜娘子都是一副不得安生的樣子,不是今日鬧着要單獨出府看大戲,便是明日要撇開侍衛出城騎馬,鬧得落子這個素來心寬量大的人也不禁煩心倦目。
這姜娘子沒想是個腦子不清楚的,這兩位侍衛是官身,原是大人身邊貼身伺候的,如今給了她,倒是大材小用。國公爺事無巨細,事事為姜娘子計較,她還不知珍惜。
不過落子仍是耐着性子一一對她曉之以理,弄得姜婵也不好意思再無理取鬧了。
?
姜婵原以為王之牧走了後,放在她身上的監視便會自然而然松泛些,可如今他人雖不在,但派了兩個侍衛過來行形影不離地守着她。
她好不容易甩掉那兩個熟識的丫鬟,可如今不論去哪裡,身後定要強行跟着那兩個甩不掉的累贅侍衛。
此時翠環再度上門,邀她明日去相國寺祈福,此話聽在姜婵耳中不啻于仙樂。
她竭力壓住飛揚的眉梢,喚人準備車馬。
國公爺隻吩咐不讓娘子接近船行、車行,倒是沒提過相國寺,于是落子準了。
她正思忖着,一手推開門扉,冷不丁的就被面前杵着的人唬了一跳。原來是那日買回來的小丫頭,姜婵問了她原先的名字,取了她舊名中的“金”字,賜名“盤金”。
那日她不過見這丫頭瘦骨嶙峋,人也不太機靈,當時動了恻隐之心,本着濟弱扶危就将她買了回來。
她原本打算趁這丫鬟對府中上下都還不太熟,人地生疏的,到時候在出逃時找個借口把人支開,再按照計劃逃出生天。
整個計劃本來天衣無縫,哪知這丫頭似乎天生就有些古怪。
姜婵不過吩咐人給她從頭到腳好好沐浴一回,又送了一些幹淨衣裳和吃食,那之後經常發現這丫頭古怪地死盯着她。偏偏她人又不愛做聲,眼珠也不大愛轉動,看起來着實有些瘆人。
“我……奴婢怕您日間歇多了,晚上睡不着,想喚您起來。”
姜婵見盤金手中捧着醒神的熱茶,頓時也不好多說什麼,點點頭接過茶杯便算是知道了。
第二日,姜婵去大相國寺問蔔求簽,隻帶了盤金一個丫鬟。
盤金見姜婵從肩到腳被一件月白披風包得密不見風,向來有些呆滞的眼神轉了一圈,倒也不發一言。她扶着姜婵上了馬車,自己在靠車門的位置坐下。
每月初一、十五和逢三逢八的日子朝廷開放大相國寺附近的廟市,百姓要麼拜佛上香,要麼觀光遊覽,當地三教九流及外地客商紛至沓來,格外熱鬧。
姜婵的馬車不多時便駛入了集市的大三門,她耳朵聽見車簾外滿是飛禽貓犬的叫聲,往日定是好奇掀簾欣賞,今日心中存着事,倒也無心湊這個熱鬧。
自己是因心事重重而無心玩樂,可盤金一個正是爛漫年紀的小丫頭也一點不感興趣,不由得令姜婵多看了她一眼。
遊人衆多,馬車艱難移動,在第二道三門時就怎麼也挪動不了一寸了。姜婵和盤金棄車步行,兩個侍衛在二人身側用身體擋出一個圈,護着她們穿過人頭攢動的中庭兩庑,饒是有人開道,也還是費了大半個時辰才擠到大殿前。
姜婵遣丫鬟和侍衛在殿外守候,自己則随了和尚進去殿内。她為“姜婵”捐了些香油錢,又拜佛求了簽。她在殿内左顧右望,約莫一刻光景後,終于在角落裡看到了對她點頭的翠環。
她按捺住澎湃的心潮,借口要去解簽,還是囑咐盤金和兩位侍衛在外頭侯着,自己則繞去了殿後。
大殿後到資仙閣前,蔔卦算命的各路方士則在後廊下一排坐攤。姜婵随意停在一家書畫攤前翻看,不多時就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也湊到一旁。
她擡頭,初夏陽光從那細碎的樹影裡灑進她清澈的眼睛裡,眼中的淚便湧了出來。
一年未見的人平安無事,隻不過面上多了一道未愈合的傷疤——那是他從失事的貨船墜入河中,被沖到下遊野林中,險些被野獸啃噬,幸而被及時趕到翠環哥哥所揪,而後馬不停蹄一步步走回她身邊的姜濤。
他遲了大半月,可最後還是來實現他的諾言了,來帶她走。
“計劃有變,昨夜各處狂風猛雨,那條道上山崩失俐,現如今被一塊大石堵了路。”姜濤随手拿起一本《江湖集》遞給攤主示意包好,自己則側了身與姜婵低語道。
姜婵抹去眼角淚痕,想到近日的确多雷多雨,便颔首道:“無妨,我身邊如今多了兩名侍衛,馬車之法怕是再行不通了。那我回去等你消息,隻是謹記,拖久了易生變卦。我那處随時可離去。”
二人又交接了一些細節,姜婵便帶着簽文和一冊小報出了大殿,再度回到了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