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遂又啜啜泣泣地拿了帕子抹眼睛,對着外頭的人影哭噎,“煩請轉告太仆寺卿夫人,這病來得急,妾身深恐有辱使命,耽誤了夫人的功夫。幸而還未動工,隻好戰戰兢兢将您送來的定金退回。妾身今早已差人去問過其它幾家繡坊,隻好勞駕它們了。”
“那病果真會傳染?”
那聲音,竟然是太仆寺卿夫人。能勞累李氏親臨她這小宅,這就更坐實了背後有古怪。
她铤而走險裝病也是被逼的,照李氏昨日話中的意思,王之牧人如今不在廣陵城中,想來隻要熬走了他,她興許就自由了。
思及此,姜婵遂又用那三寸之舌編出一段故事,道是怕這病傳染給别人,自己打算這兩日出城尋個偏遠的莊子養病,什麼人都見不得了。
誰料那李氏人雖退到了外間,但卻沒那麼好打發,“這傳染疫症可是大事,我剛才聽聞此事便帶了府上的大夫過來,這人乃是宮裡頭退出來的太醫,醫術高明,亦曾參與十幾年前京中大疫的診治。柳娘子,若你确實身染疫病,怕是要勞動官服來人将你收至寺院的收容所裡了。”
言罷,李氏便差丫鬟去把外頭候着的大夫叫進來。
這還給不給人留活路!絲毫不給她喘息之機。
姜婵隻好認命的穿戴整齊坐在床沿,隻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用一塊白布遮掩了口鼻走了進來。
李氏也戴上了蒙口鼻的絹布,遠遠越過屏風看了一眼,見她臉上、手上露出的肌膚确實遍布紅點,心下卻仍有疑窦。
已至花甲的大夫皺着眉,把了半盞茶的脈,左搖搖頭,右搖搖頭,看得屏風内外衆人皆是心裡沒底。半晌,他才收手道:“娘子定是冬日受了風寒,風邪和寒邪淤積在體内。近日春天陽氣升發,正氣驅逐邪氣,遂引發丘疹。”
外頭的李氏比姜婵還急切地揚聲問道:“可是疫病?”
“不過花粉症而已。”
姜婵聞言頓時臉紅,這算是當面被揭穿了。她下意識擡眼看了看外頭的李氏,卻對上了她蘊含怒氣的眼。
那老大夫卻不見李氏和姜婵二人的眉眼官司,繼續搖頭晃腦道:“當用溫藥和之,把體内的風邪和寒氣散出來就無事了。”
姜婵亡羊補牢般地忙解釋,原是自己見識淺薄,看到長紅點就差點以為是疫病。又幹巴巴讪笑了兩聲。
“……既然隻是花粉症,想來不過幾日便能痊愈。先前的活計幸得那位大人青眼……對柳娘子你知根知底,你親自來做我才放心……”
李氏将茶盞遞給一旁的丫鬟,再用帕子摁了摁嘴角,對着仍坐在被中的姜婵一通訓話,說得頭頭是道,絲絲入扣,令姜婵深感慚愧。她活了兩世,都鮮有這樣損人不帶髒字的口才,不愧是浸淫已久的官夫人。
姜婵如今已經是李氏說什麼話都得接着,勉強做出副銘感五内的模樣。
李氏施施然離去之時,姜婵再不敢托大,外頭搭了件披風執意要送李氏到門口。
她恭敬送李氏上了馬車,卻總覺得有一道不善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身上,她順着望過去,目光卻落在一名身着褐色瀾衫的少年上,随即愣了下。那桀骜的少年正擡着眼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着她,她瞪回去,他卻半點退讓的意思都沒有。
她突然腦中閃過一段記憶,蓦地想起這人!這可不就是那個讨厭的、總跟她過不去的總角小兒。三年不見,他倒是變化頗大,差點沒認出來。
可他為什麼會陪同李氏來此?
姜婵最後一絲僥幸心理當即消失無蹤。好不容易送走了李氏,她隻覺得頭大如鬥。
李氏不過是一枚依令行事的走卒,一切以謀詭計背後的始作俑者,無疑就是王之牧。不論是因為她的丈夫乃是王之牧的走狗,亦或是她與王家有着千絲百縷的姻親關系,王之牧未動身來到廣陵時,似是把前期事物交托給了她,過後方從京城親自駕臨主事。
她揉眉思索了半晌,喚人去外頭叫了個說書的小童,兩片月牙形的鴛鴦闆兒铮铮作響,上下兩張嘴皮侃侃而談,那小郎口吐明快的唱詞,輔以惟妙惟肖的表演,将廣陵城近來新鮮事,尤其是新來的英國公事迹,又說又唱講得一清二楚。
姜婵的心越聽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