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身一凜,“是。”
姜婵蹑足走過去,将挂在紫檀木龍頭衣架上的彈墨直裰拿下。須臾,她的眼下出現了他略微隆起的下身,她不留痕迹地移開目光。他垂下的目光中隐有笑意,見她為他套上外袍,又張開雙臂從他身後繞過,手上系好腰帶,從托盤上取來香囊。
王之牧久未作聲,垂着眼看她烏黑發頂那一個旋兒。
她今日素得好似出家的道姑,發上無一絲飾物,可襯着如同烏緞的長發,卻并不顯得寡淡。
起碼,在他眼中如此。
行動間她的發絲垂下來撓在了他的手背,他側眼看着那些發梢。
姜婵察知到他久不挪移的目光,卻并不敢擡眼與他對視,隻偏了偏頭,讓自己離他更遠一些。卻不知怎的,手中的香囊握不住,直往下墜。
她一整晚都頗為沉得住氣,手指都不曾錯過一分,除了最後一刻,百步走了九十九步,洩露了慌亂的心思。
“對不住。”她咬唇一瞬,快速撿起香囊,挂在他側腰上,卻因動作稍大,帶出了衣袂摩挲之音。
她惱恨地皺眉,退後的腳還未全沾地,他懶懶擡起一臂,稍一用力,将她一拉,她便合身跌入他懷中。
男人的頭顱俯下來,貼在她耳側,索性單刀直入地問了一遍,“戲耍本大人三年,有趣嗎?”
姜婵眼角一抖,事已至此,她扔在垂死掙紮,她撚起假裝的笑臉,正欲開口,他的手便已适時地抵在她的唇珠上,“你想好了再說。”
面前這位小娘子滿嘴謊言,他執掌昭獄,聽堂下犯人掰扯瞎造不知凡幾,往往對方還未開口,他隻從對方臉上細微表情一眼便知。
姜婵本能搜腸刮肚地要吐出那蠱惑人心的話語,且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真摯得不似作僞。她眼瞳亂逛,擡頭間卻正對上他挾冰含雪的眸子和不怒自威的臉孔,心裡發憷,卻強自正色。原來他一直這樣面容肅穆,如同審犯人般的看着她的嗎?
王之牧收起臉上的嘲諷笑意,釋放出一點兒上位者的威壓,厲聲道:“同我說實話。”
她的舌尖似荷葉下滑過的一尾遊魚,不經意間舔過他的指腹,令他眼神更加深邃。
她張口,将那久經醞釀的謊言娓娓道出,“實則是當年火災被歹人迷暈擄走,後因怕大人怪罪,故無言再見大人……”
話未竟便被他打斷,他沉聲再強調了一遍,“說實話”。
他冷靜的外表下壓抑着磅礴的郁氣,蓄勢而待發,她被質問得一僵。
罷了,她自己都不信的胡謅之語,為何會妄想能騙過他、
她怔住了一瞬,嘴唇顫了顫。從她遇見他那一刻起,她便被折了翅膀。累年積攢的不忿、委屈、失望糅雜于一處,被他的這把高高在上的質問點燃,引出綿延不絕的怒火。
他與她,從來不是對等的地位,“因為我被迫委身于你,為奴為婢,我隻想擺脫奴籍,像個人一樣過平淡日子。”
話至最後,她的聲音在無法克制地輕輕顫抖。
頓時,他隻覺心如被鈍刃狠捅數下,她原是這般厭惡待在他身邊。卻因從未見過她這般鋒芒畢露的樣子,反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他覺她如今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新鮮有趣,拊掌以示嘉獎,“倒是膽子見長,士别三年當刮目相待啊。”
他在那個三年上加重了語氣。
姜婵無視他譏諷的目光,複又跪地,“妾身蒲柳之姿,不敢妄想陪伴大人身側,願歸還所得錢财五千兩,望大人看在妾身這些年悉心服侍的份上,放妾身一條生路吧。”
她心裡不住打鼓,額頭抵在冰涼的玉磚上不敢擡起。她一時孤勇,卻也生怕觸怒了他,自己連同哥哥一家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話音未落,王之牧便躬身向前,姜婵隻覺得頭皮被慢慢攥緊,勒得她生疼,被迫仰起頭直視,她不敢試圖掙脫,因她整個人都被他狂熱的目光鎮壓得顫抖不已,根本無力再掙動一下。
王之牧難得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釋放出全身的威勢,攝人的氣場有如實質大網将懷中瑟瑟發抖的婦人層層包裹。
他如今玩弄人心的本事臻于化境,想要震懾她,易如反掌。
“我未松口,你便是求死也不能。”他用溫熱的指腹揩了揩她的側頰,她面上卻沒有變化,可他的指腹上卻有細微粉末摩挲感。
王之牧那雙眼詭谲難懂,敷着再枯黃的脂粉,穿着再老态的衣裙,她也依舊有那個本事讓他心猿意馬。
他扯着她的臂來到案邊,她濃密的長睫驚慌地亂顫,他手上一抖,卻将一盞溫茶從她發頂兜頭倒下,頓時茶葉、湯水狼狽的流了她一頭。
枯黃粉末下,抹出一片猶如剝殼雞蛋般的素肌
她驚叫一聲,王之牧卻已揚聲命人将她帶下去洗漱,重音卻放在“将她的臉洗幹淨了。”
她掙紮得厲害,不讓人近身,一旁衆下人頓時不知如何動作,王之牧頓時暴怒:“都出去。”
他怒了,忠誠的寵物再頑皮,主人召喚時,刻不容緩投懷送抱才是令他滿意的回應。
她怎敢!怎敢!
戲弄了他三年,怎麼敢!
觀棋領着幾人忙不疊躲避,阖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