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
瑪奇瑪來得很突然,立在早川家的客廳裡,紅發垂在肩上,襯得那身白襯衫愈發素淨。
“前些日子忙,如今放了年假,想去江之島走走。”她說話時,嘴角微微翹着,早已算準了答案,“你們也一道來吧?”
早川秋自然是願意的,電次更是雀躍,隻有帕瓦縮在角落,眼神飄忽,像隻被逼到牆根的貓,支支吾吾地尋着借口。
瑪奇瑪的目光輕輕掠過她,沒多停留,倒像是早料定了她的推拒。
鍋子擱在爐上,锃亮的表面映着人影。
瑪奇瑪忽然頓住,視線凝在那片模糊的反光裡,川秋的倒影竟偏了偏頭,直直地望了過來。
“瑪奇瑪小姐,怎麼了?”電次摸不着頭腦,嘴裡還嚼着半塊餅幹,碎屑沾在嘴角。
早川秋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鍋裡的影子分明是尋常模樣,黑發黑眼,冷峻如常。
可他知道,方才湮滅惡魔就在那裡,隔着薄薄一層金屬,與瑪奇瑪對望。
“瑪奇瑪小姐對湮滅惡魔知道多少?”他問。
瑪奇瑪指尖點着下巴,沉吟了一瞬,才道:“按理說,那家夥該算‘根源性惡魔’。”
“根源性惡魔?”
“嗯,那是世界初開時就存在的恐懼,違逆人類認知的存在,連語言都難以描摹的抽象之物。”她說話時,眼裡的圓環微微流轉。
早川秋盯着她:“可你說‘按理說’?”
“是啊,‘按理說’。”她輕笑,“畢竟關于它的記載,隻有大正年間東京上空與癫狂惡魔的那一戰罷了。連地獄裡的惡魔,記憶裡都尋不着它的蹤迹。”
電次突然插嘴:“會不會是以前被電鋸人吃掉了,大家都忘了,到了大正年才又冒出來?”
畢竟電鋸人殺死惡魔時,若吞噬其全部存在 ,該惡魔會從世界上徹底消失,連人類的記憶也會被抹去。
“誰知道呢。” 瑪奇瑪歪了歪頭,笑意更深,“不過我的猜測是它會周期性‘湮滅’自身,‘湮滅’和‘否定’難道不是一種悖論嗎?”
“悖論?”早川秋疑惑。
“湮滅與否定,聽起來像是一回事,可細想又不太對。”她指尖輕輕點下巴,“否定一樣東西,總得先承認它存在,再說不。可湮滅呢?連‘不’字都省了,直接抹去,連灰都不剩。”
早川秋站在陰影裡,他想起鏡中那個白發藍瞳的自己,想起鍋面上偏頭與瑪奇瑪對視的倒影——湮滅惡魔似乎很喜歡這樣的小把戲。
“如果它連自身都能湮滅,”他開口,聲音比想象中啞,“那它還算存在嗎?”
“所以才是悖論呀。”瑪奇瑪笑了,“就像一個人說‘我從不說話’,你信不信呢?”
“電次說,或許它曾被電鋸人吃掉。”她語氣輕飄飄的說,“可被吃掉的東西,總歸是存在過的。湮滅不一樣,它若真把自己否了,那從古至今,壓根就沒這号東西。”
“可它現在在我身體裡。”早川秋蹙眉。
瑪奇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是呀,”她柔聲道,“所以我才說,這是悖論,況且你真的确定它在你的身體裡嗎?”
早川秋的瞳孔猛地一縮。
“你有沒有發現,所有行走在人間的惡魔實際上都對人類有情緒和去向?”
瑪奇瑪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針,刺進早川秋的神經裡。
讓他想起那些惡魔的臉——血之惡魔帕瓦的嬌憨,未來惡魔的癫狂,幽靈惡魔的沉默。它們的确像人,會憎惡,會親近,甚至會憐憫。
“它們會對人類産生喜歡、憎惡、毀滅、親近……這些都是因為惡魔本身就誕生于此。人類擁有這些情緒的同時,害怕他們,有的是對某個可以解釋的名詞,有的是對具體的某些事物。”
早川秋擡眼看她。
瑪奇瑪繼續道:
“比如害怕死亡,就誕生了死亡惡魔——但隻有生物才會死亡。”
“比如害怕饑餓,就誕生了饑餓惡魔——但隻有生物才會懼怕饑餓。”
“比如害怕戰争——這更是人類才發明并實踐的事物了。”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卻沉甸甸地壓在早川秋心上。
“又比如說……害怕失去自由。”她忽然笑了,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那便誕生了支配惡魔。”
早川秋的呼吸微微一滞。
“害怕槍,就出現了槍之惡魔;害怕血,便出現了血之惡魔……”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可是根源性惡魔不同。他們來自更加抽象的概念,與人類的意識無關的概念。從人類誕生前就存在的東西。光明、黑暗、混沌、湮滅……”她的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無法被證明存在,也不能說不存在的東西。”
瑪奇瑪笑了,這回是真真切切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