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真是狼狽呢。”
聲音從水面上飄下來,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落在早川秋的耳邊。
他躺在鏡海星空下,冰冷的水漫過他的口鼻,灌進他的喉嚨,他的肺。他想要掙紮,可手腳像是被抽走了骨頭,軟綿綿的,使不出半點力氣。
就這樣沉下去吧。
鏡海太美了。
即使是在水裡,四周也漂浮着各色類似于發光的浮遊生物的東西,像被揉碎的星辰,幽幽地亮着,藍的、紫的、銀的,随着水流緩緩漂蕩。
——就這樣死去也不錯。
他模糊地想。
反正他已經失去太多東西了。
水壓擠着他的胸腔,耳膜嗡嗡作響。
恍惚間,他看見水面上浮着一張臉。
白發,藍瞳,嘴角噙着笑,像是憐憫,又像是譏諷。
“花奈……”
他想喊她的名字,可一張口,更多的水湧了進來。
肺裡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出去,意識開始模糊。那些發光的浮遊生物在他眼前旋轉,像是無數隻眼睛,冷冷地注視着他。
——就這樣結束吧。
一陣悶悶的水花聲在水中響起。
蒼白的手突然探入水中,帶起許多往上翻湧的白色氣泡。
那白色的手觸碰到早川秋的一瞬間,早川秋便感覺自己的身體猛地上浮。
冷。
他的身體撞破水面,水珠四濺,在鏡海上砸出無數細小的漣漪。
他坐起來的時候發現身下的海水隻是薄薄的一層,浮在鏡面上。
水隻有一指深,清透得像不存在,卻又實實在在地托着他。
發梢滴下一滴水,啪嗒一聲砸在鏡面上,碎成更小的光點。
眼前也不是花奈,而是由千萬羽翼組成的湮滅惡魔,那隻蒼白的手正是從羽翼中伸出來的。
那似乎是一節白骨,裹着薄薄的人皮,指尖還滴着水,就那麼輕輕按在他的頭頂。
湮滅惡魔緩緩睜開翅膀上鑲嵌的所有眼睛。
藍的,和花奈一模一樣。
它看着他,像看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又像在看一面即将碎裂的鏡子。
“醒過來,秋!”
早川秋猛地坐起身,肺裡灌滿了冷空氣,喉頭滾出一聲嘶啞的喘息。他的眼睛藍得發亮,在昏暗的病房裡幽幽地泛着光。
“太好了,還能醒過來。”
瑪奇瑪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早川秋渾身一僵,脖頸機械地轉動。
瑪奇瑪就站在床邊,橙黃色的瞳孔在陰影裡微微發亮。她歪着頭看他,唇角挂着一點笑。
病房裡很靜,隻有心電監測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窗外,東京的霓虹燈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漏進來,在白色的被單上切出幾道紅藍交織的其妙光痕。
早川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左手完好無損,沒有白骨,沒有血肉剝離的痕迹,仿佛那場戰鬥隻是一場噩夢。
瑪奇瑪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擦過他手背時,涼得像一塊冰。
“你睡了很久。”
早川秋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
“……由美呢?”
瑪奇瑪眨了眨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輕描淡寫的說着。
“死了哦。”
早川秋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被單。
瑪奇瑪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過沒關系,秋還活着。”
她伸手,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眉心。
“這就夠了。”
早川秋的嘴唇剛分開一道縫,瑪奇瑪的手指就抵了上來。
“話說回來,秋的突然消失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她的指甲刮過他的下唇,"連公安相關文件都消失了,就像被電鋸人吃了的惡魔一樣存在和定義都沒有了呢。"
早川秋的瞳孔驟然收縮。
瑪奇瑪忽然湊近,發絲垂落在他手背上。"秋可以告訴我嗎,在黑暗惡魔領域裡之後的事情。"
早川秋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是不想說,"瑪奇瑪的犬齒閃過珍珠光澤,"還是契約不許說?"
“也許還有第三個可能性”伊藤的聲音斜刺裡插進來。
隻見伊藤依在門框上,霓虹燈将他的臉照的一半紅一半藍。
“也許是他根本不記得惡魔領域裡的事情,畢竟能在惡魔領域裡保留完整記憶的還是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