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楊府回到攬霞宮後,趙初荔避開人,溜進寝殿。
她低下頭,胡亂拉扯領口,嘴裡還在叨咕埋怨。
“什麼狗屁宗師弟子!”
甫一擡頭,被寝殿裡滿滿的人給吓了一跳。
令月、荷月、嘉月、桂月、臨月五名女官站成一排,身後還有兩排宮婢,人人面色紅潤,喜氣盈腮。
趙初荔頓住腳步,詫道:“怎麼全在這裡站着?發生何事了?”
令月使眼色帶頭,全員脆生生齊道:“恭喜殿下,食邑洛州。”聲音士氣十足,歡欣鼓舞。
趙初荔忍不住張開朱唇迷惘,食邑洛州?!
令月喜不自禁:“洛州的地位曆來不同凡響,聖人賜殿下食邑洛州,可見對殿下的疼愛。”
荷月牙尖嘴利,緊跟着諷刺:“殿下得了洛州,比某些人得了驸馬,赢得可是多多了!”
趙初荔沉下眸子,眉宇間似有隐憂。
嘉月極有眼色地上前,替她解開直裰的盤扣:“殿下擔心什麼?”
趙初荔站着任她服侍,嘴裡嘀咕道:“洛州就洛州吧,但願百官别有什麼怨言。”
洛州舉足輕重,父皇這記手筆,賞賜得實在太厚。
嘉月回頭望向桂月,桂月明眸一閃,馬上明白過來:“我明日就傳信給阿爺,讓他幫忙盯着禦史台,絕不會給殿下添半分堵。”
見殿下的面色尚有躊躇,桂月回頭招呼兩排宮婢:“都下去吧,告訴衆人,這個月領奉銀,攬霞宮人人有賞。”
趙初荔含笑點頭,衆人退出寝殿,隻留下五名女官。
财富雖然帶來了巨大的安全感,心裡卻緊緊繃着一根弦,趙初荔喜憂參半。
嘉月替她解開外袍,隻剩一層淺绯色雲紋中衣,接着踮腳拆冠,松開了束發,一頭烏發瞬間蓬散,如雲如瀑,中間攏着一張怔松的玉顔。
荷月一路将她扶到了浴池邊,光裸的身子浸到溫膩的浴湯中後,趙初荔倦怠地閉上雙眼。
玉符牌挂在胸前,沁起細細密密的水珠,她猛地下沉,玉符牌噗通沉進水中,在柔軟間晃了幾下。
嘉月和荷月捧着衣物回來時,隻見滿室氤氲白煙中,一串水泡在水面不斷破滅又升起。
浴湯被調進了馥郁的香,多羅摩香、紫旃檀,丹松、龍腦混合的複雜氣味讓她徹底放松。發絲随着湧動的水無序飄揚,十個腳趾松馳地散散張開,雙足像兩支潔白的玉蘭,在水中懈馳地沉浮。
阿爺此舉,除了是寵愛的補償,也是政/治的信号。
阿爺不會讓蘇貴妃的勢力太過得意,寶霖殿才剛賜下驸馬,轉手把洛州食邑給了她。
阿娘在時,她們母女跟蘇貴妃母女相争,争得阿娘心力交瘁,早早便撒手人寰,甚至連原身的性命也陪了進去,否則她亦不會來到此處,代替原身活着。
如今,她也不得不與趙影棠相争。
帝王之術,無非是不斷取舍,從而獲得短暫的平衡。
她在水中盡情地放松頭腦思緒,直到透過水面傳來熟悉的驚呼聲,才慢慢上浮,露出水淋淋的頭頸,用粉酥酥的小臉,對驚慌的荷月嘉月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泡完身,一夜黑甜無夢,再睜眼時,已是神完氣足。
天光透過重重簾帳的縫隙,在眼前投下淡明,趙初荔腦海裡突然閃過昨夜,紫衫男飽含忌憚的打量。
她支起身子,不屑地笑了笑。
嘉月帶着宮婢魚貫而入,伺候她梳洗,人人面帶喜色。
她擦過臉,慵然坐在妝鏡前,嘉月一邊翻手梳頭,一邊詢問:“殿下今日出宮嗎?若不出宮,就穿聖人賞的那件翠鳥羽花瓣裙,出宮的話,就穿件鮮亮的直裰,奴婢準備了一件群青的,藍得清雅獨特,殿下膚色勝雪,定能壓得住。”
趙初荔托腮想了想:“群青藍中帶紫,本宮不喜歡紫,就穿那件翠鳥裙吧,一會兒先去疊雲殿,給阿爺請安,順便道謝封賞。”
不喜歡紫?嘉月暗自納罕,殿下為何突然換了心思?
翠鳥羽織就的高襦花瓣裙,奢華異常,隻有重要的日子才适合上身,譬如受封食邑洛州這樣的大事。
嘉月替她搭配了一件蘇梅色繡卷草紋的寬袖外裳,披在翠鳥裙外。當她帶着女官和侍女,緩行在一座座宏大深遠的重重殿閣間,那片挼粉揉藍釀出的春色,毫無疑問地,成為了阖宮最搶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