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已經退無可退,他的往後一步踩到了腳踏,整個人跌坐在了榻上,可眼前人沒有打算就此停下,俯身貼近。
裴雁回擡起手,輕輕放在了對方的右胸傷口處,這裡有一道箭傷,那支箭還是她拔出來的,鮮血噴湧,四處飛濺,她沒見過那麼多血,隻以為這人怕是渾身的血都流了個精光。
那時沾滿了她雙手的血是熱的,卻又逐漸沒了溫度,變涼,最後凝固。
就和這人身上的逐漸失去的溫度,逐漸微弱的心跳一樣。
那天,她真的以為這個人會死掉。她從小就記仇,和這人多少年的恩怨沒有了解,他憑什麼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死掉?
既然她記仇,那報仇也要自己動手才能解恨不是嗎?
他怎麼敢輕易的就那樣死去,不給她報仇的機會呢?旁人憑什麼敢殺了他,他要生要死,也該她來決定。
沒想到此刻,她觸碰到的地方是暖的,肌膚之下跳動着的那顆心髒,穩穩跳動着。
她不知自己維持着這樣的動作過了多久,隻知道掌下觸及到的跳動忽而就亂了一下。
有些意思。
*
無言不知眼前人到底要做什麼,他在對方碰觸到他時就應該推開的,卻又在被觸碰的一瞬,保持住一動不動。
那股香氣萦繞在呼吸之間,既熟悉又陌生,已經一整日沒有發作過的頭疾忽而在此刻襲來,可他不動聲色,不想讓眼前人發現端倪,也想知道對方接下來要做什麼。
“你當真忘了我?”
“可你怎麼能忘了我呢?”
說話之人的聲音太輕,若非他聽出了話中那一點兒微乎其微的怅然,他會自當自己是聽錯了。
無言沉默,如今他連自己都不記得,遑論旁人。
那隻手輕輕的貼在了他的傷口處,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她手掌的溫度。
很涼,就像是屋外仍舊覆蓋着大地的雪一樣。就像她剛從風雪中回來。
這股涼意傳遞給了他,他仿佛也快要被冰雪所覆蓋,他終于驚醒一般,輕聲問道:“公主這是要做什麼?”
不是沒有猜測過他們二人是何關系,如今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縱使他忘了一切,他們二人的關系也已經真相大白。
他感受着眼前人那隻冰涼的手,輕慢地略過他的脖頸,然後貼上了他的臉。
他看着眼前人臉上笑意漸深,縱使燭光昏暗,但她無疑是美麗的,那雙眼好似今夜唯一的光點。
可他腦子裡卻平白浮現起那扇門後,那張布滿了淚珠的臉。
她不答,隻是反問,“你當真不知我想做什麼?”她的指尖從他臉上輕輕滑過,落在了他的唇上。
她的香氣已經近在呼吸之間。
都非懵懂稚子,如何會不懂此刻。
但不能如此,他如今什麼都想不起來,做不到毫無芥蒂與眼前人不清不楚,親密無間的接觸。
無言伸手握住對方還在他臉上作亂的手,将人推開,自己也順勢站起,離得她遠遠的,眉頭微蹙,“你我二人之間,從前如何,暫且不論,但如今你我不該深夜還獨處一室。”
“還請公主自重。”
他避之不及的樣子,就像是被貓給逼退到了角落的耗子。
眼見着就要将人逼退到了無路可退之處,欣賞着那人眉眼間的錯愕與不解。
裴雁回就知道,改了主意把人留下,能給這無趣的日子添些樂子。
當真是如此。
雖然這人失憶了,可性子卻沒多大變化,還是那副正人君子的死樣子。
就好似又回到了被責備她性格驕縱,不辨善惡,隻會仗勢欺人的年幼時。
一回想起年幼時,她不會是報複揍了一頓令妃所出的四皇子,被這人給當場碰見,就被對方冷言斥責,她就心氣不順起來。
如今好心救他一命,不回報救命之恩也就罷了,還敢推開她?
還讓她自重?
怎麼,就他清高正直,甯死不屈,是個大善人。
她就是個驕奢淫逸,逼良為娼的大惡人嗎?
她不過今夜就是來瞧瞧這人傷勢如何了,這會子倒是覺得剛剛她那點兒善心也被推沒了。
就該讓那好不容易長好的傷口再一次破開,看看他那顆心到底長什麼樣子。
她也沒有再次逼迫走上前,隻是擡眼看向他,她在笑,卻是冷的,意味深長,"從前我隻喜歡你這張臉,如今你的性子,倒是有趣了許多,倒是更得我喜歡了。”
“你是受了傷,不記得從前,所以我不與你計較。”
“畢竟,我們來日方長。”
留下這幾句話,裴雁回揚長而去。
隻剩下無言站在房中,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壓下腦中翻滾的痛意。
良久之後,他恢複了平靜,今夜與公主這場見面,除了讓他知曉他和公主是什麼關系,也讓他有了更多疑問。
她在笑。